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发现了 作者:埃德加·爱伦·坡 内容简介 《我发现了》是美国天才作家爱伦坡最后一部重要作品,被他视为自己一生创作的最高成就与最后的总结。《我发现了》集天文学、逻辑学、神学、美学为一体,探讨了宇宙的本质、起源、创造、现状及其命运,既是一篇关于物质和精神之宇宙的随笔,又是一首散文诗。 《我发现了》以优美灵动的诗一般的语言,全景式地展现了爱伦坡浩瀚而深邃的宇宙观(其中提出的诸多观点,更与大爆炸热寂说黑洞反物质多重宇宙熵等现代天文物理学理论不谋而合),读者可借此更进一步地了解他的艺术观,从而全面而深刻地理解他的其他诗歌和小说作品。 译者前记 《我发现了》译于1994年1月6日至2月13日,作为拙译《爱伦·坡集:诗歌与故事》的一部分,于1995年3月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当年没有电脑和互联网,纸质资料也极其匮乏,加之译者功力不逮,翻译时间有限,结果拙译初版有不少疏漏。所幸湖南文艺出版社计划印行拙译《我发现了》的单行本,让我有机会对这本小书做了一次全面的修订。 我当年翻译这本书所依据的原文出自美国韦尔斯利学院奎恩教授(Patrick F.Quinn,1919—1999)编注的Edgar Allan Poe:Poetry and Tales(New York:Literary Class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Inc.,1984)第1257—1359页。本书责任编辑吴健先生对照原文精心编校了译者当年的旧稿,发现了拙译的若干讹误,提出了若干修改建议,并向译者提供了这本小书的其他英文版本以及国外学者对这本书的最新考据资料,为这次修订创造了条件。置于本书正文前的法文版序《关于〈我发现了〉》和附录于书末的导读《爱伦·坡的宇宙》也是出于吴健先生的策划。相信这番良苦用心将有助于中国读者欣赏爱伦·坡这篇传世之作。 近年来,喜欢甚至迷恋爱伦·坡作品的中国读者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有不少青年读者反映:虽说爱伦·坡的作品形式精美、辞藻华美、音韵优美,但读他的诗歌小说,总觉得字里行间有种梦幻般的色彩,有种难以捉摸的玄妙,不明白为何作品的结局往往都是死亡和毁灭。 二十年前,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只有了解了爱伦·坡的宇宙观,才能真正地了解他的艺术观,从而才能更全面深刻地理解他的作品,不过要了解他的宇宙观,最好的办法就是读读《我发现了》一书。”鉴于此,笔者把当年的思想片段抄录于下,但愿能为《我发现了》一书的中国读者增添一个视角,为新一代的中国“坡迷”拨开一些缭绕在他作品上的梦幻般的迷雾。 笔者曾写道:“爱伦·坡认为艺术就是创造美,美是艺术的基调和本质,艺术的本源是人类对美的渴望。但爱伦·坡不同于一般的唯美主义者,因为他所追求的美并非戈蒂耶所说的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美’,而且他也不认为‘美本身即具有道德意义’。那么他追求的是一种什么美呢?他在《诗歌原理》第14段中说:‘如果一个人仅仅是用诗来再现他和世人一样感知到的那些景象、声音、气味、色彩和情趣,不管他的感情有多炽热,不管他的描写有多生动,我都得说他还不能证明他配得上诗人这个神圣的称号。远方还有一种他尚未触及的东西。我们还有一种尚未解除的焦渴,而他却没能为我们指出解渴的那泓清泉。这种焦渴属于人类的不朽。它是人类不断繁衍生息的结果和标志。它是飞蛾对星星的向往。它不仅是我们对人间之美的一种感悟,而且是对天国之美的一种疯狂追求。’[1] 由此可见,坡要追求的是这种‘天国之美’(beauty above),用他在同一篇文章中的另一种说法,他想创造的是‘超凡之美’(supernal beauty)。但何为坡心中的‘天国之美’或‘超凡之美’呢?” 笔者曾尝试着回答:“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艺术家的艺术观实际上就是他的宇宙观。要知道坡心中的‘超凡之美’到底是什么,我们最好从反映他宇宙观的《我发现了》一书中去寻找答案。《我发现了》全书7万宇,其扉页副标题为‘一首散文诗’,但其正文副标题则为‘一篇关于物质和精神之宇宙的随笔’。坡开宗明义地宣称该书探讨的是宇宙的本质、起源、创造、现状及其命运。坡认为宇宙是由一个作为精神存在的上帝从虚无中创造的,但这番创造并非《圣经》所描述的那样,而是上帝凭着自我扩散在一瞬间化为了万物。宇宙的现状就是上帝的扩散存在。有扩散就有凝聚,而且上帝具有原始独一性(the Original Unity),所以构成万物的原子在其扩散过程中就已经包含了一种立即产生并永不停止的向独一性回归的趋势,宇宙万物的多样性将回归统一性,多重性将回归单重性,异类性将回归同质性,复杂性将回归简单性,最终万物合一,还原为虚无,然后上帝会再次扩散,于是,一个崭新的宇宙又将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在坡看来,这种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是一个既真实又壮美的过程,这个真与美融为一体的过程就是他要追求的‘超凡之美’。只要窥见了这种‘美’的光芒,人们对死亡(失去自我本体)的恐惧便会平息。但这种‘超凡之美’非凡胎肉眼所能窥视,所以坡要通过他梦幻般的作品让世人‘隐隐约约地对其瞥上一眼’。” 笔者还曾试图说明:“虽说《我发现了》在坡去世的前一年才得以完成,但它一直都在坡心中酝酿。因此,可以说这本书是爱伦·坡艺术殿堂的建筑蓝图,而他的许多诗歌小说则是一幅幅渲染图。依照这种关系,我们不仅可以把皮姆在南极的突然消失、两个威尔逊的同归于尽以及厄舍府的倒塌都视为一种回归,甚至对厄舍在抽象派绘画诞生之前绘出的那幅抽象画(一个没有光源但却沐浴着光辉的内部空间)也会若有所悟。”[2] 当然,笔者当年的思考未必清晰,而爱伦·坡的宇宙观和艺术观也绝非笔者的这些片段可以说清。所以,如果你属于爱伦·坡愿意花上一个世纪来等待的读者,属于那些“爱他并为他所爱的”读者,那就先读读他的《我发现了》吧。 2018年秋于四川大学 关于《我发现了》[3] 法文版序 〔法〕保罗·瓦莱里 王秀慧 译 致吕西安·法布尔[4] 那时我二十岁,坚信思想的力量,受着存在与否的异样折磨。有时我感到自身力量无限,但它们在困难面前却低了头;实际能力的不足让我感到绝望。我表面上忧郁、轻率、随和,底色却很坚硬;蔑视时目中无人,钦佩时五体投地;容易被打动,无法被说服。我对某些曾划过我脑海的想法充满自信。这些想法与孕育了这些想法的我之存在所保持的一致性,被我视为它们普遍价值的必然标记:直截了当地浮现于脑海的想法似乎不容辩驳;由欲望而生之物总是最为明晰。 我将这些幽灵般的想法像保守国家机密一样埋在心底。我为它们的怪异感到羞耻;我害怕它们荒诞不经;我知道它们的荒谬之处,也知道它们没那么荒谬。这些想法本身微不足道,但它们凭借我所深藏的秘密赐予我的特殊力量而变得强大。我嫉妒脆弱带有的这丝神秘感,嫉妒之心让我充满了某种活力。 我已经停止作诗;我几乎不再阅读。在我看来,小说和诗歌只是对这些伟大秘密固有的特性所进行的不纯粹的、半无意识的特殊应用,我认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发现这些秘密,只因我对它们的必然存在抱有永不停息的信念。至于我极少拜读的哲学家们——就我有限的哲学阅读来说——我对他们的著作大为恼火,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回答过任何折磨我的难题。他们带给我的只有无聊;我从未感到他们传递过某种可证实的力量。而且,不先下定义就对抽象之物进行的思辨在我看来毫无用处。但我们还能有别的做法吗?每一种哲学的全部希望皆在于使自己非人格化。我们必须赶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期待哲学迈出这伟大的一步。 我曾插足过神秘主义。神秘主义者是无可指摘的,因为人们只会从神秘主义中找到他们为其带去的东西。 当《我发现了》不期而至时,我所持的便是上述观点。 我在无趣又阴郁的大师们的指导下所进行的研究使我相信科学不是爱;科学结出的果实可能有用,但它的叶子长满尖刺,树皮粗粝不堪。我认为数学是专门留给那类精确得乏味的思维的,这些思维无法与我的思维相提并论。 文学缺乏思想严密性、连贯性和必然性的一面常常令我大为震惊。文学的对象往往是琐碎的。法国诗歌忽视甚至恐惧一切智力上的传奇与悲剧,尽管有时它也冒险涉足其中,但会因此而变得沉闷枯燥。卢克莱修和但丁都不是法国人,法国根本没有博物的诗人。也许我们对文学体裁之间的差别——或者说对思维的不同活动之间的独立性——有着如此强烈的感受,以至于我们根本不能容忍将它们混合在一起的作品。我们不懂如何让一个用不着唱歌的东西放声歌唱。但我们的诗歌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展现了如此丰富的资源、如此罕见的更新力量,未来也许很快就会授予诗歌这些具备宏大风格和高贵严肃性、既能支配经验又能支配理智的作品。 不消多时,《我发现了》便向我介绍了牛顿的定律、拉普拉斯的大名及其提出的假说,甚至让我知道了人们从未对青少年提及的研究和推断的存在,我想他们是怕青少年对此产生兴趣后,就不再用做梦和打哈欠来衡量漫长得惊人的每一小时。于是,他们便将一切最能激发智力欲望的东西置于奥秘之中。在这个时代,厚重的物理教科书只字不提万有引力定律、能量守恒定律或者卡诺定理[5] ;相反,它们偏爱三通水龙头、马德堡半球,以及受虹吸问题启发的艰涩且脆弱的推论。 然而,让年轻人去怀疑世人胡乱甚至明显前后矛盾地强加于他们身上的起源、崇高目标,以及那些极为枯燥的计算和命题在生活中的功效,这是不是在浪费学术时间呢? 这些被如此冰冷地教授的科学,却是由对其抱有强烈热情的人创立和发展起来的。《我发现了》让我感受到了这种热情。 我承认,作者的自命不凡和雄心壮志、序言的庄严语调以及开篇的奇特方法论都让我震惊不已,我一半相信又一半怀疑。不过坡在前几页就提出了一个主要思想,尽管它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壳,而这种神秘感既意味着无能为力,又意味着有所保留——热情的灵魂不情愿透露它所发现的最珍贵的秘密……但所有这些绝不是作者故意为之。 为了到达他所认为的真理 ,坡援引了一致性 这个概念。要给坡所谓的一致性下一个清晰的定义并不容易。作者没有这样做,尽管他对其含义早已了然于心。 坡认为,他所寻求的真理 只有通过立即归附直觉才能掌握,这种直觉使被考察系统的各个部分、特性的相互依存关系变得在场,且让思维也一并感知到。这种相互依存延伸至系统的各个连续状态;其中的因果关系是对称的。从宇宙整体性的观点来看,一个原因与它的结果可被认为是相互的,可被看成是调换了各自角色的。 关于一致性 有两种见解。对于第一种见解,我仅限于提请注意,因为它可能会带我们——无论是读者还是我自己——绕远路。目的论在坡构建的体系中起着重要作用。这一学说已不再流行,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欲望为它辩护。但必须承认的是,原因和适应的概念几乎不可避免要通向目的论(更不用说由某些事实——例如本能的存在——所引发的重重困难乃至诱惑)。最简单的途径是对问题不予理会。我们所掌握的解决问题的唯一本领是纯粹的想象力,尽管想象力更适用于别的地方。 让我们转向另一种见解。在坡构建的体系中,一致性既是发现的手段,也是发现本身。这是作者非凡的意图;这是对适应的交互性的例证与应用。宇宙是在一个平面上形成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平面的内在对称性存在于我们思维的内部结构之中。盲目地跟随诗性的本能,应该会引领我们到达真理。 人们经常会在数学家身上遇到类似的想法。他们有时不把自己的发现看作是他们组合数学能力的“创造”,而是当成注意力从预先就存在的自然形式的宝库中攫取的战利品,而这一宝库只有通过严谨、感觉和欲望三者的罕见结合才能进入。 并不是所有在书中展现的结果都总如世人希望的那样经过精确的推导和清晰的组织。《我发现了》存在模糊和空白的地方;存在一些极少做出解释的打岔;存在着一个上帝。 对于一个爱好与智力有关的正剧和喜剧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观察一个发明家在与他自己的发明搏斗时的创新、坚持、诡计和焦虑更有趣的了。发明家非常清楚自己的发明存在的所有缺陷。他必然想要展示它全部的美,发挥它全部的优点,掩盖它的问题,并不惜一切代价使之成为他心目中的形象。商人将他的商品包装精美;女人在镜子前打扮自己;布道者、哲学家、政治家以及所有致力于向我们提出未知之物的人,通常都是真诚中带着缄默(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他们不希望我们看到他们不予考虑的东西…… 坡的根本思想同样是一种深奥而至上的思想。 一致性理论从宇宙的内在属性来定义宇宙,承认此番定义尝试的正确性并非是在夸大一致性理论的范围。在《我发现了》第八章[6] 中会读到作者如下的主张:每条自然法则在各方面都依存于其他所有法则 。即使这不算广义相对论的公式,至少也是对其精神的表达,不是吗? 从这首诗对物质、时间、空间、引力和光之间的对称与相互关系的断言中,人们能够明显发现坡的上述倾向与最新观念之间的近似之处。我强调“对称 ”这个词,因为爱因斯坦认为宇宙所呈现的本质特征实际上是形式的对称性 。对称的形式构成了宇宙之美。 然而坡并不仅限于谈论现象的物理组成部分,他把生命和意识也纳入了他的意图。这是何等的振聋发聩!人们轻易区分物质和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前,任何论据都是基于对“物质”——人们以为它被剔除了精神——的完备认知;总之,过去的一切论据皆以表象为基础。 物质的表象是一种死去的实体的表象、一种潜能 的表象,只有通过某种与其本质格格不入的外部干预,物质的潜能才会变为现实 。过去人们从这一定义中能得出不容辩驳的推论;但是,物质的面貌已经改变了。实验使物质呈现出了与人们纯粹通过观察所看到的表象完全不同的一面。可以说整个现代物理学为我们的各个感官建立了中继站 ,它使我们相信人类过去所下的定义没有任何绝对的或思辨的价值,它向我们展现了物质极大的多样性以及物质不断出人意料的面貌;物质是各变化的组合,这些变化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渺小甚至无限的渺小中;我们了解到,永恒的运动也许可以实现。人体中就存在一种永恒的狂热。 现在,我们不再知道此刻或以后随便一个主体的某一碎片可能含有或不可能含有、可能产生或不可能产生什么。物质概念本身与能量的概念无甚区别。一切都在搅动、旋转、交换和辐射中深化。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双手、我们的神经都由这一切构成;死亡或睡眠的表象——物质、物质的被动性以及物质对外部作用的屈从性的率先表现——是在我们的感官中建立起来的,就像光线之间的某种组合使我们看到了阴影一样。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概括如下:物质的特性似乎只取决于观察者所处的数量级。但是,物质的经典属性——自发性的缺乏、与运动的本质区别、结构的连续性或同质性——仅仅是简单而表面的,不再能与生命、感觉或者思想等概念截然对立。在粗略观测的数量级之下,所有过去的定义都存在缺陷。我们知道一些未知的属性和潜能表现在地下世界,因为我们已经有所发现,而我们的感官生来本不是为了感知它们。但是,我们既无法列举这些属性,也不能为物理学日益增多的名目确定一个有限的数量。当我们的大多数概念所属的领域是对我们自己的认知领域的限制和补助时,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这些概念不是虚幻的。所谓铁或氢,是假定它们存在实体,我们只是通过持续时间颇短又具有极大局限性的实验便确信了它们的永恒存在。更不消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我们的空间、我们的时间和我们的因果关系在我们的身体不可能存在 的地方还会保留任何意义。如果有人试图想象事物的内在,也许他只能将其思维的惯常范畴应用于事物的内在。但是,他的研究越推进,甚至他记录现象的能力越强,他离所谓的最佳 认知状态就越远。决定论在一些有着数十亿变量的错综复杂的系统中消失了,在这些系统中,思维之眼不再能够追踪到定律,不再能够发现保持不变之物。当不连续性成为惯例,想象力——曾被用来完善人用感知猜测、用推理编织出的真理——不得不宣告自己的无效。当我们判断的对象是一些平均值 时,这就意味着我们放弃去考虑事件本身。我们的知识趋向于权力,并且偏离了对事物的协调性思考;要想恢复知识的某种统一性,就需要一些懂得数学精妙之处的奇才。我们已经不再谈论第一原理,因为定律只是一些永远有待改进的工具,它们不再统治世界,却与我们思维的弱点相匹配;我们不再能信赖它们的简单性:总有某个尚未确定的小数如芒在背,唤回我们的不安和永无止境之感。 我们从上述见解中看到,人类自1847年以来的众多重要发现,既没有推翻也没有证实坡有关物质、精神和形而上学宇宙总体构成的先见。其中坡的某些观点甚至可以轻易地被纳入相当新近的观念中去。埃德加·坡通过实现所有可能的元素组合所需的时间来测量其宇宙的持续时间,这让我们想到了玻尔兹曼[7] 的观点和他应用于气体动理论的概率计算。《我发现了》还预言并借助扩散机制演绎了卡诺定理。无畏的勇士们把宇宙从必然灭亡的边缘拉了上来,而本书作者通过一段无限短暂的旅程,穿越一个可能性甚微的状态,似乎早已走在了他们前面。 目前我并不打算对《我发现了》进行全面的分析,所以我几乎只字未提作者对拉普拉斯星云假说的使用。拉普拉斯的研究对象是有局限的,他只打算重新构建太阳系的发展过程。他假设在冷却过程中存在一个气体云,它具有一个已经高度压缩的核心,气体云绕着穿过其重心的轴自转。拉普拉斯假定引力的存在以及机械定律的不变性,他把解释行星及其卫星的自转方向、轨道轻微的偏心率和较小的倾角作为自己的唯一任务。在这些条件下,受到冷却和离心力作用的物质会从星云团的两极流向赤道,并排列成一片区域,该区域在重力和离心加速度上相互平衡。于是一个星云环形成了,它很快就会断裂;而环的碎片最终会聚集而成一个行星…… 《我发现了》的读者将会看到埃德加·坡是如何扩展了万有引力定律,一如他对拉普拉斯星云假说的延伸。坡在这些数学基础上构建起了一首抽象的诗篇,这是一个罕见的对物质和精神本原进行全面阐释的现代典范,这是一篇宇宙起源论。 宇宙起源论属于文学的一个门类,具有出色的持久力和惊人的多样性;它是最古老的文学形式之一。 有人说,世界本身并不比创造世界的艺术古老多少。多一点学识,再更多一点智力,我们也许就可以从任意一本创世书中——不管它们来自印度、中国还是迦勒底[8] ,不管它们属于希腊人、摩西还是斯万特·阿伦尼乌斯先生[9] ——推断出每个时代下思维简单化的程度。可能我们会发现,人类天真的意图自古不变;但必须承认的是,这门艺术与众不同。 正如悲剧之于历史和心理学,宇宙起源论触及宗教,并在许多方面与宗教相混淆;宇宙起源论也触及科学,由于无法证实,导致它又必然与科学相区别。它包括宗教的经典、精彩的诗歌、既充满美又遍布无稽之谈的古怪叙事,以及深刻的物理数学研究——往往一个比宇宙更有意义的对象才值得如此深刻地研究。但是,能够在虚空上花费精力是人类的荣耀;并且这不只是专属于人类的荣耀。在这种疯狂的研究中通常孕育着不可预见的发现。不存在的角色是存在的;想象的作用是真实的;纯粹的逻辑让我们明白了假意味着真 。因此,思想史似乎可以用这样的话来概括:它因其追求而荒谬,因其发现而伟大 。 事物的整体性问题以及这一整体的起源问题,产生于一种非常朴素的意图:我们想知道在光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或者试图确认我们知识的某种特定组合不可能先于所有知识,且不会产生一个是所有知识的来源(也就是世界)和所有知识的创造者(正是我们自己)的系统。 因此,或者我们认为是一个无限权威的声音 以某种方式中断了永恒,以其第一声呼喊宣布了空间的诞生,如同一个消息在被带向创造意志之极限的同时,其包含的后果也越来越庞大,而圣言 则为本质、生命、自由以及定律、智力与偶然性三者之间的必然之争开辟了道路;或者(如果我们厌恶从纯虚无的状态投奔向某个可设想的状态)我们发现,在物质和能量混合的模糊概念中,我们能更容易地去思考世界的初创时代,因为物质与能量的混合构成了一种具备实体的、中性的、不起作用的泥土,漫无期限地等待着造物主的作为;或者最后,我们尽力借助一切更完备、更深入,但同样渴望奇迹的科学,来重建作为科学之客体的系统其最古老的形象——对事物起源的任何思考从来都不过是基于它们当前性状的幻想,是真实在某种程度上的退化,是事物本质的变体。 为了思考这个起源,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如果我们需要的是虚无的概念,虚无的概念就是虚无;或者说虚无的概念已经代表了某物:它是思维的伪装,自导自演着一出无声喜剧,我很清楚我隐藏在这部完全黑暗的剧中,只需通过放松自我的注意力,便做好了去创造的准备;我觉得戏中的自己是在场的、是意志自由的、是不可或缺的,这样我才能通过一个我意识到的现实来维持任何形象极不稳定的缺场以及这种表面上的无……但这是一种形象,也是一种现实:依暂时的惯例,我称自己为虚无。 如果我认为事物的起源是一种无序的概念,这种无序深入尽头直至最微渺的存在,那么我会很容易觉察到,这种不可想象的混沌是由我想象的意图整理成序的。为了日后整理卡片的乐趣,我自己先把卡片弄乱了。此外,这种无序如此精妙,以致一个人既不能从中发现一丝一毫的秩序,也不能用另一种更内在的、更激进的无序取而代之——要对这样的无序下定义,将是一件艺术上和逻辑上的杰作。最初的混乱一定是一种无限的混乱。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再能从中提取出世界,而且混合之物的完美本身使其永远无法为我们所用。 至于开端的概念——我指的是绝对的开端——它必然是一个神话。任何一个开端都是一种巧合;我们应该把它设想成整体与空无之间某种我不甚清楚的联系。在试图思考开端的同时,我们发现每一个开端都是结果——每一个开端都会完成某物。 但我们最需要的是“整体 ”这个概念,我们称之为宇宙,我们渴望知道它的开端。在宇宙的起源问题困扰我们之前,让我们先看看这个似乎强加在我们头脑中的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可避免的概念,是否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瓦解。 我们模糊地认为整体就是某物 ,我们所想象的某物 ,被我们称为整体 。我们相信这个整体 就像任何一物开始那样开始,且整体的开端一定比它各个部分的开端更奇特、更盛大,也更值得我们去认知。我们建立起了对整体性及其起源的崇拜,并且不禁得出了自然中的某个主体具有现实性的结论,它的统一性对应于我们所确信的另一个统一性——我们自己的统一性。 这就是我们的宇宙观的原始形式,可以说是一种幼稚的形式。 这一观念非常自然,换句话说,又非常不纯粹,所以我们必须更仔细地观察,思考这个观念是否可以成为实证的一环。 我将在这一前提下观察我个人是如何思考宇宙的。 由我所看到的所有事物组成的集合呈现给我第一种宇宙形式。我的眼睛引导我的视线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无论在哪儿都能找到一些印象。我的视线刺激我眼睛的活动不断将其扩大和加深。眼睛不存在遇见不可见区域的运动,也不存在不产生彩色效果的运动。眼睛的运动都是相互连接、相互延长、相互吸收或相互对应的,而我就像是被这类运动关在了我的感知能力之中。在我意识的统一性驱动下,我视觉的全部多样性得以组成。 我获得了一种普遍而持久的印象,那就是有一个依附于我之存在的同时性球体。它与我随行,其内容无限变化,但是通过它所能经受的一切替换,它保留了自己的完整性。尽管我改变了我的位置,或者我周围的主体发生了变化,我整体表象的统一性,以及它所拥有的将我限定的属性,不会因此而改变。自我逃避或横冲直撞是没有用的,我总是被我的主体所做的可见运动 所包围,这些运动互相转化,使我无法抗拒地回到同样的中心位置。 因此,我看到的是一个整体 。我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整体 ,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霸占了我的视觉能力。我的视野局限于这个连成一片的形式、这个围绕在我周围的组合之中。我所有其他的感觉都与这一环绕着我的球体中的某处相关联,而我则在球体中心思考和自言自语。 这是我的第一个宇宙 。我不确定一个先天失明的人是否也能对所有事物的总和有一个同样清晰和直接的概念,因为在我看来,由肉眼感知的特殊属性对于靠我自己 来形成一个全部和完整的领域来说必不可少。视觉几乎承担了同时性——也就是原封不动的统一性——的功能。 但是,这种我能立即看见之物所必然形成的统一体、这种图形之间或点之间的互相关系的集合——我随后从这一集合中辨认并确定深度、物质、运动和事件,观察并发现吸引我之物和扰乱我之物,启发了我对自我伪装又自我暴露的整体宇宙——我相信它存在于我的感觉周围——的第一个想法,并向我透露了宇宙的模型和起源。我不由自主地会去想象有一个隐蔽的巨型系统在支撑、渗透、滋养和吸收着我生命中每一个现实而可感的成分,并迫使这些成分存在和分解;因此,每一个时刻都是无数根的交点,这些根扎进隐含的空间 中某个未知的深度——这个空间即过去,即我们这台不断回归到现在 的用来感知与组合的机器的秘密结构。现在被认为是所有关系到我的变化之间的一种永久联系,它向我暗示我那具备感觉能力的生命依附于某个实在之物,就像海葵附着在卵石上一样。在这块小石头上,我怎样才能建立起一个一旦与后者脱离就什么都不可能存在的结构呢?我怎样才能从一个有限的、瞬间的宇宙过渡到一个完整的、绝对的宇宙呢? 目前的问题在于围绕一个真正的起源来设想和构建一个符合以下两大基本要求的形象:第一,它必须接纳一切,无所不能,并且将这一切呈现给我们;第二,它必须能够服务于我们的智力,经受我们的推理,使我们更好地了解自身情况,更好地掌握自我。 然而,单是明确认知的这两个必要条件并把它们进行对照,哪怕是给宇宙 下一个可行定义的一丁点儿尝试,都足以突发不可逾越的固有困难。 因此,宇宙 只是神话的一种表达方式。我们的思想在这个词周围的运动是极不规则、完全独立的。一旦我们走出了此时此刻,一旦我们试图将我们的存在扩大并延展至存在之外,我们就会在我们的自由中耗尽自我。我们被我们无序的知识和潜能所包围。我们被记忆之物、可能之物、可想象之物和可计算之物,这些我们思维的所有组合——无论它们有多大的可能性或精确度——所包围。怎样才能获得一种什么都不反对、什么都不排斥、什么都不相像的概念?如果这个概念与什么东西相似,它就不再是整体;如果它什么都不像……并且如果这种整体性跟我们的头脑同样强大,那么它将完全不受我们头脑的控制。在论及实在的无限性时,所有质疑的声音都会站出来表明态度;在试图为多样性理出秩序时,所有的困难都会摆在面前。任何命题都对这个主体 无能为力,因为它的丰富性是如此无序,以至于所有属性都适用于它。正如宇宙摆脱了直觉,同样地,宇宙也超越了逻辑。 至于宇宙的起源——一开始它就是传说 ,并将永远存在于传说 之中。 序 对爱我并为我所爱的为数不多的人——对那些爱感觉而不是爱思索的人——对梦幻者以及那些相信梦幻乃唯一现实的人——我奉上这册真言之书 并不是因为书中句句是真 ,而是因为其真中充溢着美 ;此乃真之本质。对那些我仅将此书作为一件艺术品 奉献的人:——请允许我们把它视为一段传奇 ;倘若我的要求不算太高的话,或许可把它视为一首诗 。 我书中所言皆为真理 :——所以它不可能消亡:——即或它今天因遭践踏而消亡,有朝一日它也会“复活并永生 ”。 虽然此书仅仅是作为一首诗 ,可我仍然希望它在我死后被人评判。 埃·爱·坡 我发现了一篇关于物质和精神之宇宙的随笔 正是怀着最真诚的谦恭之心——甚至正是怀着一种敬畏之情——我开始动笔写这本小书;因为从所有能想到的题目中,我要与读者一道探讨这个最严肃——最广博——最艰深——而且最庄重的问题。 我将找到些什么既崇高又不失其质朴、既质朴又不失其崇高的话语来充分阐明我的主题呢? 我决意要谈谈自然科学、形而上学和数学 ——谈谈物质及精神的宇宙 :——谈谈它的本质、起源、创造、现状 及其命运 。而且,我还要向一些结论发起挑战,因而实际上将对许多人类最优秀而伟大并且最应该受到崇敬的智者加以质疑。 首先请允许我尽可能明确地宣告——我并不希望在本书中论证宇宙之原理——因为不管数学家们会如何断言,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儿就不存在 诸如论证这样的过程——但我将自始至终坚持不懈地阐明宇宙之主导概念。 所以我总的命题是:——第一物质之原始统一性决定万物的第二因,包括它们不可避免要湮灭的原因 。 为了说明这一概念,我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环视一下宇宙,以便人们真正能够获得并领悟一种独特的印象。 一个人站在埃特纳火山[11] 顶峰从容不迫地极目四望,主要打动他的是景象之苍茫辽阔 和变化多姿 。他只有踮起脚跟飞快地旋转一周,才可能有希望从景象融为一体 的壮观中领会那幅全景图。但因为站在山顶时没有人 想到过踮起脚跟旋转,所以迄今为止尚无人想到过那幅景象之完美的统一性;结果无论这种统一性中包含着什么值得思索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人类的脑海中实际上还不存在。 我不知道有任何一篇论文以这种方式环视过宇宙 ——这里所用的“宇宙”二字是按其最广泛并唯一合乎逻辑的词义——在此我最好说明,凡本文使用“宇宙”一词而未加限定之时,我多半是指人类想象力所能及达的浩瀚空间,包括所有能被想象存在于这个空间范围的万事万物,无论其存在形式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 。在谈及一般 意义上的“宇宙”之时,我多半会用一种限制性的说法——如“星系宇宙”。读者将在后文中看出为何有必要这样区分。 可即使从那些关于这个虽总是显得无限但实际上却有限的星系宇宙的论著中,我也不知道有任何一篇对这个有限的宇宙进行过这样的环视,从而确保从其个体性中得出结论。最接近这种方式的观察当数亚历山大·冯·洪堡在其《宇宙》中所尽的努力。但他论述这个题目的着眼点不是其个体性,而是其整体性。他的主题说到底是纯物质宇宙之各个部分的法则,因为这种法则与这个纯物质宇宙之其他每个部分的法则相互联系。他的构思仅仅是普遍性的。一言以蔽之,他论述物质关系的整体性,并使一直藏匿在这个整体性后面的一切推论都暴露在哲学的目光之下。然而,不管他处理其总论之各个分论时所用的那种简洁是多么值得赞赏,这些分论之绝对多样性必然引出大量细节,从而引出不可悉数的概念,这样就完全排除了印象之个体性。 在我看来,要获得这种个体性的印象,并通过这种印象得到推论——结论——启迪——推断——或仅仅是可以从中得到的猜想,如果得不到更好的东西的话——我们就需要像在火山顶上踮起脚跟旋转那样来一圈思想上的旋转。我们需要所有的一切都围绕这个思想上的视点中心急速旋转,以至所有的细节都完全消失,甚至连比较明显的目标也融为一体。在这种环视的过程中,消失的细节会包括所有各自独立的地球物质,地球将只剩下它的行星属性。此时一个人便成为人类;人类则变成了宇宙智慧大家庭的一名成员。 现在,在开始探讨我们本身的题目之前,请让我恳求读者注意从一封多少值得注意的信中抄录下来的一两个小段,那封信好像是在一个密封的瓶子里发现的,当时瓶子漂浮在那片黑暗的海洋 上——那片海洋曾被努比亚地理学家托勒密·赫菲斯忒翁[12] 详细描述过,但今天除了那些超验主义者和一些耽于奇想的人之外,则很少有人涉足。我承认,这封信的日期甚至比它的内容更令我吃惊;因为它似乎是写于公元二 千八百四十八年。至于我就要抄录于后的段落,我想它们自会说明问题。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朋友,”写信人无疑是在问他同时代的一个人——“你知道吗,几乎直到八九百年前,形而上学家们才同意打消世人那个古怪的念头,即认为获得真理只有两条可行之路 !请相信这一点,如果可能的话!可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没有史料记载的年代,曾有过一位名叫亚里士·多德的土耳其哲学家。”[写信人在此可能是指亚里士多德;最辉煌的名字在两三千年后也不幸被讹误。]“这个伟人的名声主要在于他论证了打喷嚏是一条自然法则,过分深沉的思想家可凭借打喷嚏从鼻孔里排除多余的思想;可他作为一种名曰由因及果式 或演绎式 的哲学之创始人,或至少作为这种哲学的主要鼓吹者,也赢得了几乎同样显赫的名声。他从他坚持认为的自明之理或不言而喻的真相开始:——现在众所周知的没有任何真理会自明这一事实丝毫也没有影响过他的思维过程:——对他来说,只要他所思考的真理全都彰明较著也就够了。他从自明之理开始,然后通过逻辑的过程得出结果。他最著名的两个门徒,一个是名叫图口利得的几何学家,”[指欧几里得]“另一个是名叫康德的荷兰人,即那种超验主义的创始人,如今的超验主义就顶着他的名字,只不过把‘康德’改成了‘侃得’。[13] “且说亚里士·多德一直独领风骚,直到一位名叫霍格[14] 的人出现,此人有个别号叫‘埃特里克的牧羊人’,他提倡一种截然不同的哲学方式,并将其称为由果溯因式 或归纳式 。他的方式完全涉及感觉。他是通过观察、分析和归类,最后把事实——即他爱拿腔拿调地说的自然事例 ——总结为普遍规律。一言以蔽之,亚里士的方式以本体 作基础,而霍格的方式则以现象 为依据;后一种方式提倡之初赢得了世人的高度赞美,亚里士顿时声名扫地。不过他最后终于东山再起,被允许与他那位更现代的对手共同瓜分哲学王国:——当时的学者们满足于排斥其他 所有过去的、当时的和未来的竞争者,并凭借一项中间法令的颁布停止了一切哲学上的争论,该法令宣称只有亚里士多德式和培根式的道路才是,而且当然应该是可能获取真知的途径:——你肯定知道,我亲爱的朋友,”写信人在这里补充说,“‘培根式’这个形容词是作为‘猪猡式’的同义词而发明的,它看上去更高贵,听起来更悦耳。 “现在我断然向你保证”——写信人继续道——“我跟你讲这些事没带丝毫偏见,而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这种如此明显的荒唐限制那时候肯定起过作用,从而阻碍了真正的科学发展——正如整个历史将会表明的那样——真正的科学最重要的发展看上去都是以直观飞跃 的方式。而这些古代的观念把分析研究限制在蜗行牛步的速度;我无须提醒你,在各种各样的运动方式中,蜗行牛步的确是一种四平八稳的方式;——可难道因为蜗牛走得稳当,我们就必须剪掉天使的翅膀?在许多个世纪里,那种迷恋,尤其是对霍格的迷恋是那么狂热,以至称得上正常的思想实际上完全停止。没人敢说一句真话,而为此他只觉得有负于自己的灵魂。真情真相能否被证明为真理,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当时那些教条主义的哲学家只考虑所宣称的获得该真理所通过的途径。他们对结果甚至不屑一顾:——‘方法!’他们高嚷——‘让我们看看方法!’——若发现被审查的方法既不属于霍格(即猪猡)的范畴,也不归于亚里士(指山羊)的领域,那些学者便会停止审查,同时宣布那位思想家是‘白痴’,并给他打上‘理论家’的烙印,从此以后对他和他发现的真理再也不予理睬。 “我亲爱的朋友,”写信人继续道,“我们当然不能认为,仅凭这种蜗行牛步的方法人类会发现许多真理,哪怕是经历一个个非常漫长的年代;因为对想象力的约束是一种连蜗行牛步之绝对稳当性也不能弥补的过失。更何况蜗行牛步的稳当性远非绝对。我们这些前辈所犯的错误完全类似那种自作聪明的白痴所犯的错误,那种白痴以为他把东西拿得离眼睛越近就肯定会看得越清楚。他们被细节蒙住了眼睛,细节就像苏格兰鼻烟一样令他们爽快;因此霍格主义者吹嘘的事实通常绝非事实——若不是假定它们无论如何也是事实,那本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琐事。不过培根主义的致命弱点——即它最可悲的谬误之源——还在于它必然会把权力和需要考虑的问题交给那些仅仅会感觉的人——那些矮子群中的高人,那些用显微镜才能找到的学者——那些多半在自然科学领域发掘并贩卖芝麻大的事实 的人——他们在大街上以同样价格兜售的就是这种事实;据认为,这些事实的价值仅仅在于是他们的事实这一事实 ,不管它们是否能适用于那些基本的、唯一合理的、被称为法则的事实之发展。 “除了这些人”——信中继续说——“除了这些被霍格哲学一下子捧上天,从而突然从厨房步入科学之殿堂,从灶台一步跨上神圣讲台的人,地球表面上还从来没有过如此令人不可容忍的盲从者和专制者。这些人的信条、文本和教义都是‘事实 ’这个字眼——可他们多半连这个字眼的意思都不知所以。对那些敢冒险动一动 他们的事实,从而使其有序并便于应用的人,霍格的信徒们绝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所有想概括一下的企图马上就会被扣上‘理论的’‘理论’和‘理论家’的帽子——简而言之,所有的思想都是对他们的人身侮辱,都会引起他们的极度愤恨。对除开形而上学、数学和逻辑学之外的自然科学之发展而言,从所有可理解的知识对象来看,培根造就的那些思想狭隘、主观片面并跛了一条腿的哲学家真是无能得可悲,无知得可怜,甚至比一个目不识丁的仆人还可怜可悲,因为当仆人承认自己一无所知时,他实际上已证明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当我们的前辈盲目地遵循自明之理的演绎之路,或者说公羊之路的时候,他们也同样没有权利谈什么稳当 。这条路上有数不清的地方简直还没有公羊角直。简单的事实是:亚里士多德学派把他们的城堡建在了虚无缥缈的空气之中;因为从来就没有,或者说完全不可能存在什么自明之理一类的真理 。他们肯定都丧明眇目,所以没看出这一点,或至少怀疑到这点;因为即便在他们那个时代,许多他们一直承认的‘自明之理’也早已被扬弃:——譬如‘无中不生有 ’,‘物体不能运动于它不存在之处’,‘世间绝没有恰恰相反的事物’,以及‘黑暗不可能来自光明’。这些命题和其他无数类似的被世人断然而正式地承认为自明之理或无可争辩之真理的命题,甚至在我所说的那个年代也显然完全站不住脚:——由此可见,那些坚信有一个不变基础的人是多么愚蠢,尤其是当这个基础之易变性已屡屡展现,明白无误! “可即便是用他们自己提出的论据来质问他们,也很容易证明这些由因及果式 的推理家是多么缺乏理性——很容易证明他们的自明之理大体上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现在我面前正摊着”——请注意,我们还在继续读那封信——“现在我面前正摊着一本大约一千年前出版的书。庞狄特[15] 向我保证,就这本书的主题‘逻辑’而言,它无疑是最为精妙的一部古典论著[16] 。这位在当时被认为很了不起的作者叫什么米勒,或者叫穆勒;我们发现了一条关于他的重要记录,说他骑一匹名叫杰里米·边沁的磨房马[17] :——不过让我们来看看这部论著本身! “啊!——穆勒先生说得真好,‘在任何情况下 ,能否想象都不能 作为自明之理的判断标准’。当然,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否认这是一条不言而喻的自明之理。若是不 承认这个命题,那就意味着认为真理 具有多变性,而真理的性质同义词恰恰是确定不移 。如果把能够想象作为真理的判断标准,那大卫 ·休谟的真理就很难成为乔 [18] 的真理;而在天堂里颠扑不破的真理有百分之九十九会在世间被证明为谬误。所以穆勒先生的这个命题经久不衰。我不想承认它是自明之理 ,仅仅是因为我正在阐述没有 自明之理存在;但为了让我的阐述清楚得连穆勒先生本人也没法吹毛求疵,我打算承认:如果 有自明之理存在 ,那上述命题就最有资格被视为自明之理——而且没有比之更 绝对的自明之理——因此命题人后来的任何命题若与这个最初的命题冲突,那冲突的任何一方都肯定不真实——也就是说并非自明之理——或者说即便曾被承认可以自明,现在也双双立即失效。 “现在,让我们用命题人自己的逻辑来检验他提出的任何一个自明之理。让我们以最公平的方式来对待穆勒先生。我们不会让这个问题得到一般的结果。为便于研究,我们不会选普通的自明之理——不会选他那些因为仅仅是暗示而减少了其荒谬程度的自明之理,即被他称为第二流的命题——仿佛在界定一个确凿无疑的真理时,其确凿性还可以多一点或少一点似的:——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不选那种其无可争辩性大可争辩的自明之理,就像在欧几里得《几何原本》中发现的那类。譬如说我们不会去谈论这样的命题,如两条直线围不成一个空间,或整体永远大于该整体的任何部分。我们将为这个逻辑学家提供每一种 方便。我们将马上举出一个他认为绝对毋庸置疑的命题——一个无可争辩的命题之典范。该命题是:——‘矛盾双方不 能同时为真理——即不能同时存在于自然之中。’举例来说,穆勒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此我举一个所能想到的最有力的例证——一棵树必定要么是棵树,要么不是棵树——它不可能同时是棵树又 不是棵树:——这句话本身完全成立,非常适合作为一个自明之理,直到我们将其与前几页上所坚持的一个自明之理进行对照——换言之,与我先前抄录的一句话进行对照——直到我们用其命题者自己的逻辑对其进行检验。穆勒先生断言:‘一棵树必定要么是棵树要么不 是棵树。’很好:——那现在请允许我问,为什么 。对这个小小的疑问只有一种回答:——我谅也没有任何人能想出第二个答案。这唯一的回答就是:——‘因为我们发现不可能想象 一棵树会是别的什么,它只能要么是树要么不是树’。我再说一遍,这就是穆勒先生的唯一回答:——他不敢说还有第二个答案:——然而根据他自己的论证,他的回答显然压根儿就不是答案;因为他难道不是已要求过我们承认,作为一个自明之理 ,能否想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 作为其判断标准?所以他的立论——他全部 的立论就犹如大海上没有舵的船。请别说这只是普遍规律中出现的一个例外,因为要我们去想象一棵树既是树又 不是树,这种‘想象之不可能性’的确太大了。我说别试图进行这样的诡辩;原因有三:其一,‘不可能性’没有程度 ,因此不能说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比另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更 不可能:——其二,穆勒先生本人无疑对这个命题进行过深思熟虑,他已经尽可能明确并尽可能合乎逻辑地排除了所有例外,根据的是他前一个命题之强调式,即在任何情况下 ,能否想象都不能 作为自明之理的判断标准:——其三,即使真有可以接受的例外,那例外在此为何可接受还尚待说明。一棵树既是树又不是树,这是一个天使或魔鬼才会 有的概念,世间无疑有许多疯子或超验主义者也会这么认为。 “我现在与这些老前辈争论,”写信人继续道,“与其说是因为他们的逻辑显然太浅薄——坦率地说是毫无根据、没有价值而且完全稀奇古怪——还不如 说是因为他们自负而愚蠢地排斥除了那两条狭窄而弯曲的路之外的其他所有通往真理 的道路——他们那两条路一条是蜗行之途,一条是牛步之径——可是既不学无术又刚愎自用的他们竟敢用这两条路来限制灵魂——限制那酷爱在浩渺无垠、无‘路 ’可辨的直观领域翱翔的灵魂 。 “顺便问一问,我亲爱的朋友,尽管他们的学者没完没了地大谈特谈真理之路 ,可即便是瞎撞,那些盲从者中也没人撞上我们今天看得清清楚楚的这条最宽、最直、最可行的道路——这条庄严的光明坦途——这条壮丽的和谐 大道,这难道不正是那些猪猡和公羊对其信徒进行精神奴役的证据?他们居然未能从上帝的杰作中演绎出‘完全的一致性必然是绝对真理 ’这个极其重要的命题,这难道不令人感到吃惊?自从这一命题被宣告以来,我们前进的道路一直是多么平坦,多么通畅!凭着这个命题,探索真理的权利从那些鼹鼠手中被夺了过来,作为一项使命而不是一项工作交给了那些真正的思想家——那些最优秀的 真正的思想家——那些富有热情和想象且知识渊博的人。这些人——我们的开普勒们和拉普拉斯们——‘善于思索’并‘讲究理论’——你难道不能想象,要是我们的老前辈能从我背后偷看到我写下的这两个词组,他们会发出什么样的大声嘲笑?我再说一遍,这些开普勒善于思索并讲究理论——只不过他们对自己的理论进行修正——归纳——筛选——一点一点地清除掉自相矛盾的浮渣——直到一种毋庸置疑的一致性终于脱颖而出——由于这种一致是一种一致,连感觉最迟钝的人也承认它是绝对而当然的真理。 “我常常在想,我的朋友,连下面这样的问题也肯定让一千年前的那些教条主义者伤透过脑筋,那就是他们不得不断定密码专家到底是走他们那两条路中的哪条路才能破译异常神秘的密码——或者说商博良[19] 到底是通过哪条路才成功地破译了古埃及象形文字,从而把人类引向了那些埋藏了许多个世纪的极其重要而且不可计数的真理。难道下面这个问题不曾让那些盲从者格外犯难,那就是他们所有真理中那个最重要而伟大的真理——即万有引力定律——到底是通过他们那两条路中的哪一条获得的?牛顿是从开普勒的三大定律推演出万有引力定律的。而开普勒早就承认他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是猜出来的——正是对这些定律的研究使那位最伟大的英国天文学家发现了那条原理,即所有(现存的)物理学原理之基础,若要追究这基础的根源,那我们马上就会进入那个朦胧的形而上学的王国。是的!——开普勒猜 出了这些极其重要的定律——也就是说,他想象 出了它们。若是曾有人请他说出他发现那些定律是通过演绎之路还是归纳之路,那他的回答很可能是——‘我对道路 一无所知——可我的确 知道宇宙的结构。这就是宇宙。我凭我的灵魂 领悟了它——我仅仅凭直觉 到达了它。’唉,可怜而无知的老人!难道竟可能没有一个形而上学家告诉过他,他所说的‘直觉’就是从演绎 或归纳 中得出的结果,只不过演绎 或归纳 的过程过于虚幻,结果避开了他的意识,逃离了他的理性,或者鄙弃了他的表述能力?这是多么的遗憾,某位‘道德哲学家’竟然没早点让他明白这些道理!他发现三大定律并不是非法地仅凭直觉,而事实上是凭着正派而合法的手段——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通过猪猡之路,或至少是通过公羊之路,才进入了那些宏大的殿堂,发现了那些闪闪发光、被人忽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永恒而无价的宇宙之奥秘,若是他在弥留之际能知道这一切,不知他会感到多么宽慰! “是的,开普勒本质上是个理论家 ;但这个如今 神圣而庄严的称号在古代却是一种极度轻蔑的称呼。只是到了今天 世人才开始感激那个非凡的老人——才开始应和他那首用语言奏出的预言式的、诗一般的、令人难忘的狂想曲。对我而言,”那位不知名的写信人继续道,“我甚至一想到那段话语心中便会燃起一团圣火,我觉得即使把那段话重复千遍万遍我也听不够:——在结束这封信之际,让我们再把这段话欣赏一遍:—— 我不在乎我的作品是现在被人读还是由子孙后代来读。既然上帝花了六千年来等一位观察者,我可以花上一个世纪来等待读者。我赢了。我已经偷了古埃及人的黄金秘密。我将纵容我神圣的愤怒。”[20] 这封即使不说是大言不惭但也令人莫名其妙的信就抄到这里[21] ;也许从任何方面对这位写信人——不管他是谁——的想象加以评论都是愚蠢的行为,这些想象不说是标新立异,至少也是想入非非,与我们这个时代举世公认并根深蒂固的观点完全对立。所以,还是让我们继续探讨我们本来的主题——宇宙 。 这个主题允许在两种讨论模式中选择一种:——我们可以从近到远 或由远而近 。前者从我们自己的着眼点开始——即从我们居住的地球开始——推延到太阳系其他行星——然后到太阳——再从太阳到银河系——最后穿过其他河外星系无限地向远处追溯;后者则从我们所能想象的无限远的某一点开始,最后回到人类的居住地。通常——也就是说在一般关于天文学的论著中——除了某些例外,第一种模式常被采用:——这显然是因为那些论著的目的仅仅在于天文学上的事实 和原理,而达到这一目的的最佳途径就是从因近在眼前而已知的范围逐渐延伸至因遥远而变得模糊的空间。但为了达到我现在的目的——即要使读者能够像是从远方看上一眼那样对个体 的宇宙有个清晰的概念——更可取的模式显然应该是从大处到小处——从中心到边缘(如果我们能确定一个中心)——从开始到结束(如果我们能想象出一个开端),不过以这种模式展现一幅景象很难(如果并非不可能)让不谙天文学的读者完全理解诸如与量有关的一些问题——量的意思是多少、大小和远近。 鉴于此,清楚明了——易于理解,在各个方面都是我整体构想的主要特征。对一些重要论题,我宁肯不厌其详地啰唆也不愿留下丝毫晦涩。不过深奥难懂并非是与主题有关的一种特性。凡适当循序渐进者均可轻而易举地读懂本文。仅仅是因为我们要走的微分学之路有个别地方尚未铺上踏脚石,所以涉及微分学的问题读起来不像所罗门·西索先生[22] 的十四行诗那么好懂。 所以,为了消除所有会导致误解的可能,我认为可以一开始就假定读者甚至对天文学上非常明显的事实似乎也一无所知。在使上述两种讨论模式结合的过程中,我打算利用它们各自特有的优点——尤其要利用必然会作为这种打算之结果而出现的细节上的相互作用 。在用由远而近的模式开始之同时,我将随时准备回头去追溯前文已提及的那些有关量 的问题。 那就让我们马上从那个最纯粹的字眼“无限”开始。如“上帝”“精神”和其他一些几乎在所有语言中都有其对应词的字眼一样,“无限”所表达的绝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为概念而进行的一种努力。它代表对一种不可能的概念所进行的有可能的尝试。人类需要一个字眼来指示这种努力的方向 ——指示那片永远遮蔽着这种尝试之目标 的乌云。总之,人类需要一个字眼,凭着这个字眼,一个人可以立刻把他自己与另一个人联系起来,与人类智力的某一倾向 联系起来。“无限 ”这个字眼从这种需要中产生,所以它代表的只是一种思想的思想 。 至于现在所考虑的那个 无限——即空间之无限——我们常常听人说“其概念被心灵承认——默许——接受——因为接受‘有限’这个概念更加困难”。但这不过是连远古那些深刻的思想家们也偶尔乐于用来欺骗自己 的那些说法之一。这个说法的诡辩性就潜藏在“困难”这个词中。我们被告知,“心灵接受‘无限 ’这个概念,因为它发现要接受有限 空间之概念更为困难 ”。要是这个命题被正式提出 ,其荒谬性马上就会昭然若揭。显而易见,这个实例中说的不仅仅是困难 。如果依这个断言之本意而不加诡辩,它想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心灵接受‘无限’这个概念,因为接受有限空间之概念更不可能 。” 读者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要理性 来决定的问题并不是两种说法各自的可信性——也不是两个论点各自的正确性——这是一个两种概念直接冲突的问题,两个概念均被宣布为不可能,理智 认为其中一个能够被接受,因为要接受另一个更不可能 。选择并非是在两种困难性之间;——而完全是被认为 在两种不可能性之间。困难性有大小之分——但不可能性则无多少之别:——正如我们那位大言不惭的写信人已经说过的一样。一件工作的困难性可以或大或小;但其可能性或者不可能性则不然:——这里没有程度。推倒安第斯山也许比推倒一座蚁山更困难 ;但使一座山的物质湮灭则不可能比使另一座山的物质湮灭更不可能 。一个人跳十英尺高的难度会比他跳二十英尺高的难度更小,但他跳上月球的不可能性不会比他跳上天狼星的不可能性少一分一毫。 既然这一切不容争辩;既然心灵只能在两种不可能的概念中进行选择;既然一种不可能性不能比另一种不可能性更大,因而也说不上哪一种更可取的问题;那么,那些不仅以已经提到过的理由,而且用“无限 ”这个假定的概念本身为依据而坚持认为人类接受“无限”这个概念的哲学家们,显然就是在证明一件不可能的事为可能的事,其证明方法就是证明另一件同样不可能的事是多么的不可能。读者肯定会说这是一派胡言;也许是一派胡言:——实际上我认为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过我放弃把这些胡言乱语据为己有的权利。 然而,要揭示哲学上就这个问题提出的论据之谬误,最现成的办法仅仅是注意一个长期以来完全被人忽略的事实——即该论据同时证明和反驳了它本身的命题。神学家们以及其他一些人说:“心灵不得不承认第一动因 ,因为它感到极难想象无穷无尽的原因之外的原因。”如前例一样,这个命题中的诡辩词依然是一个“难”字——不过这难字用在这儿是要证明什么呢?第一动因。何为第一动因呢?所有原因的最后终点。那什么是所有原因的最后终点呢?限定——有限 。这样,一个“难”字在两个过程中不知被多少哲学家用来忽而证明有限 ,忽而证明无限 ——难道不能再被用来证明点别的什么?就这些诡辩家而言——他们至少是没有根据的。不过——撇开他们不论:——他们在一个实例中证明的有,恰好是他们在另一个实例中证明的无。 当然,谁也不会认为我在此是要坚持我们试图用“无限”这个词来传达的那种存在 绝对不可能。我的目的仅仅是要说明,凭通常采用的那种错误的推理去证明无限本身,甚至去证明我们对无限 的概念,是一种愚蠢的企图。 但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我可以说我不能 想象无限 ,而且确信谁也不能。心灵若非完全自觉——若不习惯对自己的作用反躬自省——那它实际上会经常自欺欺人地认为它已经接受了我们所说的那个概念。在努力去接受那个概念的过程中,我们一步步地前进,我们的想象一点点地前移,而且只要我们继续 这种努力,实际上就可以说我们正在趋于 心目中那个想法的形成;与此同时,以为我们实际上形成或已经形成了那种概念的印象也随着我们内心不断努力的时间长度而加深。可正是在中止这种努力之时——在(我们以为)已实现那种想法之时——在(我们认为)终于形成了那个概念之时——我们一下子推翻了我们的整个思想框架,停在了某个最终的因而是有限 的思索点上。然而,由于到达最终点和中止思想在时间上绝对一致,结果我们未能意识到上述事实。——另一方面,在试图形成有限空间这一概念的过程中,我们只不过转向了包含有不可能性的过程。 我们相信 上帝。我们也许相信,也许不相信有限或无限的空间;但在这些实例中,我们的相信被更恰当地称为信仰 ,信仰与本义上的相信截然不同——即与理智 的相信截然不同——理智的相信把精神概念作为先决条件。 事实是,在阐明任何一个与“无限 ”同类——即代表思想之思想 的那一类——的字眼之时,有权说自己完全 在思想的人会觉得自己不 应该接受一个概念,而完全应该引导自己的心象到达理性太空的某个特定方位,那儿有一片永不消散的星云。实际上他并不试图使其消散;因为他从一种转瞬即逝的直觉中领悟,这不但不可能,而且考虑到整个人类,也没有必要 使其消散。他领悟到上帝无意使其消散。他立即看出那片星云存在于人脑之外 ,甚至还看出它是如何 ——如果不完全是为什么 的话——存在于人脑之外。我知道有些 人忙忙碌碌试图达到达不到的目的,而且凭着在一堆所谓的思想家中间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而轻易达到了目的,因为那些思想家认为不明不白和深刻是同义词,似乎墨鱼应该以深刻而闻名;但思想 的美质是其自我认识;至于稍稍有点朦胧,可以这么说,心灵之雾绝不可浓得弥漫到精神领域之边界,甚至把边界本身遮挡在理解力之外。 现在可以看出,在使用“空间之无限 ”这个说法时,我并不是要求读者接受绝对 无限这样一个不可能的概念。我仅仅是指空间“最终能被想象的浩瀚 ”——一个朦胧而不定的领域,它随想象力的波动忽而收缩,忽而膨胀。 迄今为止,星系宇宙和我在前文中下过定义的严格意义上的宇宙一直被混为一谈。人们总是直接或间接地假定——至少从有可理解的天文学以来——如果我们有可能到达太空中任何一个假设的点,我们都会在四面八方发现无穷无尽的天体。这是帕斯卡那个站不住脚的想象,大概也是他在转弯抹角地为我们坚持称为“宇宙”的那个概念下定义时最成功的一次尝试。他说:“那是一个处处为中心而无处是边缘的范围。”[23] 不过,尽管这个拟议中的定义实际上并非星系 宇宙的定义,但我们仍可有所保留地把它作为一个(在所有实际意义上都足够严谨的)定义用于那个严格意义上的 宇宙——也就是说,用于空间 宇宙。那就让我们把后者视为“一个处处为中心而无处是边缘的范围 ”。事实上,虽然我们发现不可能想象空间有一个尽头,可我们却不难想象它无数起点中的任何一个。 那就让我们以上帝 作为我们的起点。关于这个上帝本身 ,唯有什么也不说的人才不是傻瓜,唯有什么也没说的人才算虔敬。比尔费尔德男爵[24] 说:“Nous ne connaissons rien de la nature ou de l’essence de Dieu:—pour savoir ce qu’il est, il faut être Dieu même.”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对上帝之本性或实质绝对一无所知 :——要知道他是什么,我们自己就必须成为上帝。” “我们自己就必须成为上帝! ”——尽管如此惊人的一句话尚在我耳边回响,可我仍然要冒昧地问,对这个我们现在一无所知的上帝,是否灵魂也注定永远 不得而知。 不过就让我们满足于假定:正是这个至少现在 还不可理解的上帝 ——正是这个被假定为精神 (即非物质 )的上帝——正是这个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将用一种特性代替一个定义的上帝——正是这个作为精神 而存在的上帝从虚无 之中,在我们将会视为一个中心的某个空间点,在我们不敢奢望去探究但无论如何也是极其遥远的某个时间段,凭他的意志进行过一番创造 ——接着再让我们假定正是这个上帝创造了——创造了什么 ?这是我们所要探讨的问题中极其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有理由假定的最初创造 的唯一之物到底是什么 ? 我们已到了一个只有直觉 能帮助我们的关键点上:——但现在让我们来重温一遍我已经提到过的那种想法,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完全相信直觉。这就是产生于归纳或演绎的那种确信,只不过归纳或演绎的过程过于虚幻,结果避开了我们的意识,逃离了我们的理性,或者鄙弃了我们的表述能力 。有了这种理解,我现在宣布——一种虽不可言传但完全没法抗拒的直觉驱使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上帝最初创造之物——即上帝凭其意志,从其精神 中或从虚无 中初创之物——只能 是处于可以想象得到的最简单 状态的物质 。 读者将会发现,这是本论中唯一纯粹的假设 。我用“假设”一词是按其平常的意义;可我坚持认为即便这个假设(我的基本命题)离一个真正纯粹的假设也差得老远。从来没有过如此确定的假设——实际上人类还没有任何结论经过如此系统、如此严密的推演 :——可是,唉!这个推演过程人类无法分析——至少人类的语言无法表述。然而,假若我在本文中证明了万事万物可能 都是由那种处于其最简单 状态的物质 构成,那我们就直接得出了它们就是 这样被构成的结论,因为不可能把分外的工作也归于上帝。 现在让我们努力来设想那种物质 处于最简单 状态时应该是怎么回事。这时理性 一下子就跃向非特殊性 ——跃向一颗微粒——跃向一种微粒 ——一种同 类——同 性——同 质——同径 ——同形的微粒——因此是一种“没有 结构和空隙”的微粒——一种在各个方面都绝对微粒的微粒——一种绝对单一的、独一的、未分裂的微粒,它之所以并非不可分裂,仅仅是因为凭意志创造 了它的上帝当然也能凭同样的意志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分裂。 那么,独一性 便是我所断言的这种最初被创造的物质 之全部属性;但我打算阐明这种独一性是一种原理,一种至少足以说明物质宇宙之构造、之现存现象,以及其不可避免地湮灭的原理 。 进入那种原始微粒的意志已经完成了创造 之行为,或更准确地说是已经完成了创造之概念 。现在我们来探讨我们认为微粒 被创造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说我们的思考使我们迄今能看出的那个目的——即用那种微粒 构筑宇宙。 这种构筑已经凭着驱使 原始的、因而也是正常的一种 状态变成许多种 异常的状态而得以完成。这种性质的作用力暗示了反作用力。在这种情况下,从统一性 的扩散包含着一种向独一性 回归的趋势——这是一种不达目的不会停止的趋势。不过关于这些问题我将在后文详述。 原始微粒 的绝对统一性 之假定包含了其无限可分性之假定。[25] 现在就让我们设想这种微粒 是唯一不会因向空间扩散而耗尽的物质。让我们设想,从作为一个中心的这种唯一的微粒 ——以球面波的方式——向四面八方——朝以前空空如也、无边无际但仍然有限的太空——扩散出一种不可计数但仍数目有限的小得不能想象但并非无限小的原子。 关于这些如此扩散出或正在扩散的原子之状况,根据我们对原子的本原以及它们在扩散过程中显示的设计特征的思索,我们有什么是可以推论(不是假设)的呢?既然统一性 是它们的本原,既然它们在扩散中显示出了不同于统一性 的设计特征,那我们就有根据认为这种特征至少是被普遍地保留在了整个设计之中,并形成了设计本身的一个部分:——也就是说,我们有根据设想这种原子在各个方面都与其本原的独一性和单一性有所不同。但是否因此我们就有理由去想象那些原子相互异类、异形、异径、异距?说得明白一点——我们能把扩散中的两个原子视为不同种类、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吗?——而当它们向空间的扩散完成之后,能认为所有的原子每粒与每粒之间的距离绝对不相等吗?在这样的分布中,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们很容易一下就领悟这种结果最可能实现我已提到过的那种设计——即出自统一性的多样性——出自单重性的多重性——出自同质性的异类型——出自简单性的复杂性设计——总而言之,出自绝对无关系的独一 之尽可能复杂的关系 。所以,若不是考虑到下面两个原因,我们无疑有 理由假定上面提到的一切:其一,分外的工作不可能是上帝的行为;其二,被设想的那个目的似乎没有上述的某些条件也可达到,只要我们领悟所有的原子在一开始就立即存在。我的意思是说,一些原子包含着另一些原子,或者说它们存在之结果是在那么一瞬间形成,以致它们的差异细微得难以察觉。例如,大小 的差异是在一瞬间内通过一粒原子到第二粒原子先于到第三粒原子的趋势而造成,原因是各自的不等距:这种不等距应该被理解为不同形状的相邻原子之量的中心之间不等距 ——这与原子总体上分布之均匀完全不冲突。而且类别 的差异也很容易被设想为不过是大小和形状差异之结果,而大小和形状的差异则由原子凝聚的或多或少所造成:——事实上,既然原始微粒 的统一性 包含了绝对的同质性,那我们设想原子在扩散时变类就必然会同时去想象上帝在发射每粒原子时使用了各不相同的特殊意志,以便造成它们各自本质上的变化:——这是不能纵容的一种想入非非,因为我们已看出,即便没有这种细微的介入,既定目的也完全可以实现。所以我们大体上领悟到,就原子的意义来看,我们只需断定它们形状不同,而这种不同形状造成了分布上的各自不等距——其他所有的差异立即由此产生,在整体结构之过程一开始就立即产生;除此断定之外,其他的断定都是多余的,因而也是非理智的:——这样我们就把宇宙建筑在了一个纯几何图形 的基础上。当然,我们绝没有必要去假定绝对的差异(哪怕是形状的差异)存在于所有 放射出的原子之间——除了每一粒原子与另一粒原子之间的绝对不等距。我们只需要设想没有任何邻近 的原子形状相同——没有任何能永远接近的原子形状相同,直到它们最后不可避免地湮灭。 尽管正如我前文所说,分离的原子在其异常的扩散过程中包含着一种立即产生并永不停止的向正常的独一性 回归的趋势 ;但显而易见,在那种扩散力因停止发挥作用而让这种趋势 无拘无束地去达到目的之前,这种趋势会毫无结果——仅仅是一种趋势而已。然而,由于完成扩散之上帝的行为被认为是断然的、不连续的,所以我们立刻就能推断出一种反作用力 ——换言之,一种可实现的 使分离的原子回归独一 的趋势。 但当扩散力被收回,反作用力开始促成那个基本设计——关系尽可能复杂的设计 ——之时,正是那种非得在总体上实现的回归趋势使这种设计在细节上面临落空的危险。复杂性 是目的;但现在已没有什么能阻止相近的原子通过那种可实现的趋势——在任何程度的复杂性形成之前 ——在它们自身之间立即 形成绝对的统一:——没有任何东西妨碍各种不同的独一性 原子团在各个不同的空间点凝聚:——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东西妨碍每团都绝对独一 的各种不同的原子团的积聚。 这下我们看出,为了有效地实现那个总体设计,需要有一种有限的推斥力——即一种分离性的力 ,在扩散意志被收回之同时,这种力将允许原子接近,但禁止它们结合;允许它们无限地接近,但禁止它们绝对接触;总之,直到某个特定的时代 ,这种力将一直阻止原子结合 ,但它却没有能力在任何方面或任何程度上 妨碍它们的凝聚 。必须明白上述推斥力已被认为在其他方面的作用非常有限,让我再说一遍,它仅仅是在某个特定的时代到来之前 有能力阻止原子的绝对结合。除非我们必须设想原子向独一性 的回归趋势注定永远 不会有结果;——除非我们必须设想真有某种有始无终的过程——一个实际上 不能被接受的概念,不管我们会多么起劲地说要接受它或渴望接受它——不然我们就只能得出下面这个结论:总有一天,为了达到上帝的目的,从来没有在任何程度上共同 运用过的独一 趋势将被自然而然地运用,在这种共同趋势的压迫下,那种设想的推斥影响终将屈服于一种力,那种力在最后到来的那个时代将是一种占优势的力,它恰好能影响到需要影响的范围,从而允许宇宙物质不可避免地回归一体 ,因为这是原始的,所以是正常的。现在要达到这种和谐一致的状态的确很难:——我们甚至不能领悟和谐一致的可能性;——不过其不可能性倒昭然若揭。 我们看出 ,那种分离性的力的确存在。人类既不能运用也不知道有什么力足以使两个原子接触。这不过就是那种已被确认的物质之不可测知性。所有的实验 都证明了——所有的哲学 都承认了这种不可测知性。我已经努力说明了那种推斥力的目的 及其存在之必要性;但所有想探究其性质的企图都被虔诚地放弃了;因为一种直觉使我确信,要探究的那种本质完全是精神性的——它潜藏在我们现在的悟性尚不能及达的幽深之处——包含在一种现在尚不属于人类的思索之中——在上帝自己 的思索之中。总而言之,我感觉到这里一直有上帝介入,仅仅是在这里,因为只有这里这个结需要由上帝来解开。 事实上,扩散之原子向统一性 的回归趋势,一下就可以被确认为是牛顿的万有引力之原理,而我所说的那种限制该趋势(马上)实现的推斥性影响则可被理解为实际上一直被我们忽而叫作热质、忽而称为磁性、忽而又命名为电荷的东西 ;我们试图用来对其进行界定的变化不定的措辞表现了我们对其异常性质的无知。 只是到了今天我们才称它为电荷,我们知道,所有关于电荷的实验分析已经给出了一条作为最后结果的原理,或者说表面上的原理,异质性 。只有在物质相异之处电荷才显现;而且可以假定,至少在电荷不增加之处——如果不是在不显现之处——物质绝不 相异。这个由实验得出的结果与我以非实验方式得出的结果完全一致。我说那种推斥力的目的是要阻止扩散的原子马上恢复统一性 ,这说明那些原子相互有差异 。差异是它们的特性——它们的本质——正如无差异 是它们的本原之本质。所以,如果我们要说任何使两原子结合的企图都会引起一种推斥性的影响力来阻止两原子接触,我们最好使用下面这个意思相同但措辞更严谨的说法:让任何两个异性物结合的企图都会导致电荷的增加。当然,现存之万物均由这些近似接触的原子构成,因此必须把万物视为仅仅是其差异有多少之别的原子组合;当让任何两个这样的组合靠拢之时,那种推斥趋势产生的阻力与两组合物各自的差异之和成正比:——这个说法可以归纳如下:——两物体接近时增大的电荷之量与构成二物的原子各自之和之间的差异成正比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推论,即任意两个物体都不会绝对相同。所以,只要有两物体接近,始终存在的电荷就会增大;但只有当两个明显不同的物体接近时电荷才会显现。 若把电荷——暂且继续这么称呼——视为光、热、磁等多种物理现象的起因,那我们可能 就不会出错;但若把生命、意识和思想 这些更重要的现象归因于这种严密的精神元质,那我们就更不容易出错。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在此只需要提示:无论是从宏观上还是从微观上看,这些现象之发生看上去至少都与异质性成比例 。 现在让我们摈弃“引力”和“电荷”这两个模棱两可的术语,而采用“吸力 ”和“斥力 ”这两个意义更明确的措辞。吸力是形,斥力是灵:前者是宇宙的物质本原,后者则为宇宙的精神元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本质 。所有的 现象要么归因于前者,要么归因于后者,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个事实是如此精确,如此经得起论证,以至吸力 和斥力 是仅有的 两个我们可以借之领悟宇宙的特征——换言之,凭借这两个特征,物质 可以显露于精神 ——仅仅为了讨论的目的,我们就有充分理由假定物质 只以吸力 和斥力 这两种形式存在——吸力和斥力均为物质:——由于不可能存在我们不能把“物质 ”“吸力 ”和“斥力 ”作为同义词并用的情况,所以这些措辞在逻辑上可以相互转换。 我刚才说过,我所描述的那种扩散之原子向原始统一性回归的趋势应该被理解为牛顿的万有引力之原理;而事实上,如果我们只是从总体上来看牛顿的引力——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去理会已知的该引力的运动方式 ——我们也不难将其理解为一种推动物质 接近物质 的力。这种总体上的一致性使我们感到满意;但若仔细观察,我们就会发现许多看上去并不一致的细节,也会看到许多其一致性至少尚未确定的细节。例如,当我们以某些方式来进行思考时,牛顿的万有引力似乎压根儿就不 是一种向独一性 运动的趋势,而更像是一种所有物体朝所有方向运动的趋势——一种显而易见的扩散趋势。这儿还算有一种差异性 。如果我们再考虑到支配这种牛顿趋势的数学法则 ,那我们就会清楚地看到,就这种趋势的运动方式 而论,至少在已知存在的万有引力和我假定的那种看上去一目了然的趋势之间,没有任何一致性得到证明。 事实上,我已经到了应该回过头来巩固我这种看法的时候。到此为止,我一直在据一种单纯 的抽象思维进行推演 ,而这很可能已经阐明了上帝原始行为的特征。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牛顿万有引力定律所确定的事实是否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由果溯因的合理归纳。 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断言了什么呢?——一切物体都相互吸引,其引力之大小与物体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物体间距离的平方成反比。首先说明,我一直都读到该定律的这种通俗说法;而我承认,就像在其他许多伟大真理的通俗表达中一样,我们在这条定律的通俗说法中很少发现启示性。现在让我们采用一种更富于哲理的说法:——每一物体的每个原子吸引本物体和其他每一物体的其他每个原子,其吸引力与吸引和被吸引的原子间距离之平方成反比变化 。——的确,这样的表达一下子就能让人深受启发,思潮如涌。 但让我们来清楚地看看,根据形而上学界为“证明 ”所下的极其荒谬的定义,牛顿到底证明了什么。他不得不满足于证明一个由按照他宣布的定律相互吸引的原子所构成的想象中的宇宙之运动与我们所能观察到的实际存在的宇宙之运动是多么完全一致。这就是他证明的要点——也就是说,依照“哲学界”的一贯说法,这就是他证明的要点。他的后继者为此证明提供了大量证明——凡智力健全者都会承认的那种证明——但形而上学家们所坚持不懈的对那条定律本身的证明却一直没有在任何程度上得到加强。但最后,令一些智力发达的马屁精称心如意的是,终于有人提供了吸力 在地球上“显而易见的物理 证明”,这与牛顿的理论完全吻合。(就像差不多所有重要真理的出现一样,)这个证明是在一种测量地球平均密度的尝试中被间接而偶然地发现的。在为此目的而进行的著名的马斯基林、卡文迪什和巴伊[26] 诸实验中,一座大山[27] 的质量之吸力被看见、被感觉、被测定,并被发现与那位英国天文学家的理论吻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即便抛开这种大可不必的证实——抛开用所谓的“显而易见的物理证明”对“理论”进行的所谓确定——抛开这种确定的性质——我们也可以看出 ,甚至连真正的哲学家们也不得不接受的引力 概念,尤其是一般人获得并欣然接受的引力 概念,多半来自一个原因,这就是他们仅仅在自己生存的这颗行星上 发现的那个自我显现出来的法则。 那么,一个如此不充分的原因会引起什么结果呢——它会导致什么样的谬误呢?在地球上,我们看见 并感觉 到只有那种引力 把一切物体都拉向地球之中心 。没有人在其一生中能看见或感觉到另外一回事——没有人能觉察到在其他 任何地方还有任何一种朝向除了地心之外的任何方向的永恒的引力趋势;然而(除了后文将要说明的一种例外),事实是每一个地球物体(暂且不说宇宙物体)都具有一种不仅朝向地心,而且也朝向每一个可想象的方向的趋势。 因此,虽然不能说哲学家们在这个问题上和平民百姓一道犯了错误 ,但他们仍然是允许自己不知不觉地受了那种世俗看法 的观点之影响。布赖恩特在其博大精深的《神话》[28] 中说:“尽管异教徒的神话纯属子虚,可我们却不断地忘乎所以,并把它们当作存在的现实并从中做出推论。”我想断言的是,正是我们在地球上体验到的那种对引力的敏感 ,把人类诱入了对其集中性 或独特性 的想象——甚至连最伟大的智者们也一直偏向于这种想象——那种敏感逐步地但却不断地把他们引离那个法则的真正特性,从而使他们至今也未能瞥见那个重要真相——那真相恰好位于相反的方向,藏在该法则的本质 特性后面——那些本质特性不是 集中性或独特性,而是普遍性 和扩散性 。这个“重要真相”就是统一性 乃上述现象之本原 。 现在让我重复一遍引力 的定义:——每一物体的每个原子吸引本物体和其他每一物体的其他每个原子 ,其吸引力与吸引和被吸引的原子间距离之平方成反比变化。 请读者与我一道在这里稍停一会儿,一起来冥想包含在每个原子吸引其他每个原子 这一事实中的那种不可思议、难以言传、完全没法想象的复杂关系——这种关系只包含在吸引 这个事实之中,不涉及证明这种吸引 的定律和方式——只包含在所有的 每个原子都吸引其他每个原子这一事实之中,而所有的原子是那么多,以至单就数目而言,构成一发炮弹的原子可能比构成宇宙的所有天体还多。 如果我们仅仅是发现每个原子都趋向某一个点,一个所有原子都特别喜欢趋向的点——那我们仍然不能得到一个足以征服大脑的发现:——可实际上要我们去领悟的到底是什么呢?每个原子吸引其他每个原子——或者说每个原子都同时并永远依照一种甚至连其本身的复杂性也完全超越了人类想象能力的既定法则随其他每一个原子最最微弱的运动而运动。如果我想弄清一束阳光中的一粒微尘对它旁边另一粒微尘的影响,那我首先必须估量计算宇宙中的所有原子,并确定它们在同一瞬间各自的精确位置。如果我冒险移动此刻正粘在我手指上的一粒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尘埃,哪怕是只移动十亿分之一英寸,那我冒险采取的这一行动具有什么样的性质呢?我实际上是完成了一个壮举,它会震撼在其轨道上运行的月球,它会使太阳不再成其为太阳,它会永远改变那些在其威严的创造 者面前旋转并发光的恒星之命运。 这些 念头——这些 概念——这些不像思想的思想——与其说是推论或心智的思索,不如说是心灵的梦幻:——我再说一遍,像这样的一些念头就是我们试图去领悟吸力 那个伟大本质时所能希望获得的最可取的概念。 可现在,就让任何一位有能力思索上述问题的人怀着这样一些念头,让他脑子里清晰地印着吸力 之扑朔迷离的幻象 ,然后让他想象出一种所观察到的那些现象之本原 ——一种产生那些现象的状态。 难道原子间如此明显的一种同胞关系不能指示出一种共同的亲缘?难道如此普遍存在、如此根深蒂固、如此无一例外的共振不能暗示出一个共同的源头?难道一个极端不能把理性推向另一个极端?难道分裂之无穷无尽不能归因于个体性之完全彻底?难道复杂之莫可名状不正意味着单纯性之完美至极?这里所说的分裂并不 像我们所发现的原子分裂——而是一种不能想象的分裂;这里所说的复杂也不是我们观察到的原子关系复杂——而是一种不可言传的错综复杂:——我在此暗示的是这些状态之极端,而不是这些状态本身。总而言之,难道不正是因为在某个遥远的纪元所有的原子曾比一体还一体 ——难道不正是因为它们曾是原始的,因而也是正常的独一 ——所以现在,在一切情况下——在一切空间点——朝着所有的方向——以一切接近方式——在所有的关系中并凭借一切条件——它们奋力要回归 那种绝对的、无关系的、没有条件的一体 ? 这里也许有人要问:——“唔——既然原子是朝着独一 奋力回归——我们不正是发现并界定吸力 仅仅是‘一种向一个中心的普遍趋势’吗?——嗯,尤其是你的 原子——你描述为从一个中心发射出来的原子——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以直线运动的方式在回归它们起源的那个中心点?” 我的回答是它们的确在回归 ,正如将在后文详细说明的一样;但它们回归的目标却完全不是中心本身 。它们都以直线运动的方式趋向于一个中心,因为当初它们是被以球面波的方式发射到太空。原子构成通常同形的天体,每个天体的每个原子当然都会在朝向该天体中心的方向发现多于其他任何方向的原子,所以它被吸向那个方向——但这并不是因为该中心是它的发源点 。原子之源并非一个点 。我们假定它们要回归的并不是任何位置 ,不论是具体的位置还是抽象的位置 。不可能想象位置之类为它们的起源。它们的起源存在于那种本质,即独一性 。这 是它们失去的根。它们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往各个方向寻找的正是独一性 ——无论在何处,即便这种独一性只是被相对发现,那种根深蒂固的趋势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平息,与此同时,趋势仍朝向其绝对的最终目标。这一切得出的必然结论是:任何适用于从总体上解释吸力之法则 或运动方式 的原理,均可从细节上解释该法则:——也就是说,任何原理只要能说明为什么原子会以与距离之平方成反比变化的吸力趋向于它们总的发射中心 ,那它同时就可以被承认为也能满意地解释原子与原子之间依照同样的法则相互吸引的趋势:——因为 朝向中心的趋势仅仅是每一原子朝向每一原子的趋势,而不是什么朝向中心本身的趋势。——因此读者还可以看到,我这些命题的确立并不意味着必须 修改牛顿万有引力定义的措辞,该定义断言每个原子吸引其他每个原子等等,而且仅仅断言了这点;但下面一点似乎很清楚(请始终假定我所提出的终将被承认),要是采用一种更充分的说法:——比如说:——“每个原子都以一种什么什么力趋向于其他每个原子等等:总的结果是一种总体趋势以一种相似的力趋向于一个总的中心 ”,那么在未来的科学过程中就可能避免某个偶然的错误。 我们的探讨过程之颠倒就这样把我们引向了同一个结果;但在前一个过程中,直觉 是起点,而在后一个过程中,它是终点。在前一个过程开始时我只能说,由于一种不可抗拒的直觉 ,我感觉 到简单性 是上帝原始行为的特性:——而在后一个过程结束时我只能说,由于一种不可抗拒的直觉,我领悟到统一性 是人类观察到的牛顿万有引力之现象的本原。所以,按照学术界的观点,结果我什么也没有证明 。这样也好:——我的意图仅仅是启发——并通过启发使人确信 。我骄傲地意识到这世上还有许多学识渊博、辨别力强的智者,他们会忍不住 为我的启发而感到欣喜。对他们的智力而言——正如对我的智力而言——世间并没有丝毫确凿的证据可 用来精确地证明我所指出的这个伟大真理 ——原始统一性乃万物之本原 ——乃宇宙现象之起源 。至于我自己,我不那么确信我在说话,我在观看——我不那么确信我的心脏跳动,我的灵魂存在:——至于明天早上的日出——一种存在于未来 的可能性——我不敢说自己有千分之一的确信——因为我来自那个无法改变的过去的事实 :万物 和万物之观念 以及它们之间莫可名状的复杂关系 都是在同一时刻产生于那个原始的、单纯的一体 。 在谈到牛顿万有引力定律时,《太空结构》那位雄辩的作者尼科尔博士[29] 说:——“我们实在没有理由把现在所揭示的这条伟大法则想象成最根本的或最绝对的,因而也无所不包并无处不在的一部大法典的形式。吸引力之强度随距离增大而减弱的方式看上去并不像是一种根本原理;因为根本原理总是表现出与构成几何 基础的那些公理一样的简单性和自明性。” 千真万确,一般人所理解的“根本原理”总是呈现出几何公理那样的简单性——(至于“自明性”,那纯属子虚乌有)——但这些原理显然说不上 “根本”;换言之,我们习惯上称为原理 的东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原理——因为只能有一种原理,这就是上帝的意志。所以,我们没有权利把从被我们愚蠢地称之为“原理”的法则中观察到的现象假定为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原理之任何特性。尼科尔博士说的那种具有几何简单性的“根本原理”,可能具有并实际上具有这种几何特征,因为它们属于一个庞大的几何体系,从而也属于一个简单性自身的体系——但正如我们所知 ,这个体系中真正 的根本原理是复杂性之极致——也就是说,是难解性之极致——因为这不正是上帝的精神能力? 不过,我引用尼科尔博士这段话主要不是为了对其哲理性加以质疑,而是为了让世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虽然所有人都一直承认某个 原理就藏在万有引力定律后面,可迄今为止却无人试图指出这个原理到底是 什么:——这里我们也许得排除那些偶尔进行的稀奇古怪的尝试,诸如把万有引力归因于磁力学、催眠术、斯维登堡[30] 神学、超验主义,或是归因于其他一些在不同时期由同一类人赞助的同样美妙的学说 和主义 。牛顿那颗伟大的心勇敢地抓住了那条定律本身,但却胆怯地回避了那条定律的原理。拉普拉斯的洞察力如果不比牛顿的更坚韧、更深邃,至少也更流畅、更广泛,可他也没有勇气向那个原理发起进攻。不过这两位天文学家的踌躇并不是很难理解。他们和所有第一流的数学家一样,仅仅 是数学家而已:——他们的心智无论如何也具有一种断然而明确的数学物理学基调。在他们看来,凡物理学范畴或数学领域内不明不白的东西,要么是虚无 要么是幻影 。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莱布尼茨也同样不对上述问题进行研究并加以证实,因为他毕竟是自然科学 家中一个明显的例外,他的精神气质是一种数学、自然科学和形而上学的奇妙混合体。无论是牛顿还是拉普拉斯,如果他们探寻一个原理而又未能在自然科学领域内找到,他们会心安理得地断定压根儿就不存在那个原理;可几乎不可能想象莱布尼茨在自然科学领域上穷碧落下黄泉而一无所获之后,竟然会不勇敢并满怀希望地立即跨入他常去常往并轻车熟路的形而上学王国。实际上非常清楚,他肯定 在那儿进行过一番探险寻宝:——而他之所以最终未能发现那块宝藏,也许是因为作为他引路天使的想象力 还不够成熟,或者是训练还不够充分,结果引他误入歧途。 刚才我说,事实上曾有过某些不明不白的尝试要把万有引力归因于某些靠不住的学说 和主义 。然而,这些尝试尽管被认为非常大胆而且应该那么大胆,但其着眼点却从来没超过牛顿定律的普遍性——最纯粹的普遍性。据我所知,在试图解释引力法则的过程中,还从来没有人接近过它的运动方式 。所以,我真担心在我让那些真有能力判断其真伪的人看清我的命题之前,我会被人当作疯子;正是怀着这种并非多余的担心,我在此宣布引力法则之运动方式 极其简单,完全可以解释清楚——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按正确的步骤并沿正确的方向前进——只要我们从正确的着眼点来进行观察。 无论我们获得绝对统一性 乃万物 之本原这个概念是由于我们考虑到了简单性 最有可能是上帝原始行为的特性;——还是由于我们观察到了存在于引力现象中的关系之普遍性;——或是由于我们把它作为那两个互逆的过程相互证明的一个结果;——这个概念本身(如果被完全接受的话)都仍然与另一个概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那个概念就是我们现在 所领悟到的星系宇宙的状态——也就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向太空扩散 的状态。而统一性和扩散性这两个概念的联系只能通过第三个概念——辐射 概念。假设绝对的统一性 为一个中心,那么现存的星系宇宙便是从这个中心辐射 的结果。 现在,辐射的那些法则已为人所知 。它们是天域 之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属于那类具有明显几何特性的法则。我们这么说是因为“它们是真实的——它们是明显的”。若要问我为什么它们是真实的,我得反问为什么那些作为证明之根据的公理是真理。严格地说,没有什么可证明 ;但如果有什么可证明的话,那就是这些特性——我们所说的法则已被证明。 但这些法则说明了什么呢?辐射到底是以什么方式从一个中心向外发出的呢? 光 通过辐射从一个光源 发出;假定接收光的一个平面可移动,离光源忽远忽近,那该平面接收到的光量将随它距光源的距离之平方增大而成比例减少,并随距离之平方减小而成比例增加。 这个法则的表述可这样来概括:——可移动平面所接收的光粒子之数量(如果喜欢还可以说光感应之数量)与该平面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变化。再加概括,我们可以说扩散——散射——也就是辐射——与该距离的平方成正比 变化。 例如:一定数量的光粒子从光源A被扩散到距离B,结果充满平面B。然后在远一倍的距离——也就是距离C——它们会扩散到充满四个同等平面的程度:——在三倍之距离,或者说在距离D,它们会进一步扩散到充满九个同等平面的程度:——而在四倍之距离,也就是距离E,它们的扩散已弥漫十六个同样大的平面——而且将一直这样扩散下去。 一般说来,当我们以那个中心为起点推论说那种辐射与距离的平方成正比进行时,我们用“辐射”一词表示扩散的程度 。颠倒这个概念,当我们从中心以外某一点向中心回溯时,我们用“集聚”一词表示凝聚的程度 ,我们可以说集聚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进行。换言之,我们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假定最初从一个中心辐射出的物质现在正回归这个中心,那么,回归时的集聚过程恰如我们所知的引力过程 。 现在,如果能允许我们假定那种集聚正好代表趋向那个中心的力 ——而这种力正好与另一种力相称,并且这两种力一起运动——那我们就能够说明需要说明的一切。这时剩下的唯一困难就是确定“集聚”与集聚力 之间的正比关系;当然,如果我们能确定“辐射”和辐射力 之间的正比关系,前一道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稍稍观察一下星空,我们就会确信,以聚合性的方式并以大致上的球形位于太空的天体,在分布上有一种总体上的一致性、均等性,或者说等距性:——这种非常普遍但并不绝对的等距完全吻合于我前文推论的那种有某些限制的不等距,即吻合于从无关系中生出无限复杂关系的那个设计产生的必然结果,也就是吻合于最初被扩散的原子之间的不等距。读者应该记得,我是从原子总体分布均匀而细节上不均匀这个概念开始的;——这个概念,我再说一遍,只消看一眼天上的星星便可确信。 但说到那些原子,恰好正是从它们总体分布之均匀中显露出一道难题,毫无疑问,那些记住了我假定这种分布之均匀是因从一个中心辐射 所致的读者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难点。当第一眼看到辐射这个概念,这概念便迫使我们想到我们以中心为起点讨论时一直未与扩散分开而且看上去不可分开的围绕一个中心凝聚的概念——总而言之,就是被辐射的物质分布不 均匀的概念。 我已在别处[31] 说过,正是凭着和眼下这道难题一样的疑难——一样的特殊——一样的矛盾——一样的超越常规的异常——理性 方能摸索出探明真理的途径,假若那条途径果真存在的话。凭着现在出现的这个难点——凭着眼下显露的这种“特殊”,我一下就跃向了那个 秘密——若不是 这种特殊以及它以其仅有的性质 给我提供的推论,我也许永远也得不到这个秘密。 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过程可简述如下:——我对自己说——“如我已阐释的一样,统一性 是个真理——我感觉到它。扩散性 是个真理——我看见了它。唯一把这两个真理联系起来的辐射性 是个必然真理——我悟出了它。先经过由因及果 的推演,再经过现象观察的证明,扩散之均匀性也是个真理——我完全承认它。到此为止,我周围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再也没有任何乌云能遮住那个 秘密——即引力之运动方式 这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无疑就藏在附近 ;所以哪怕我只看见一片乌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对它进行怀疑。”而现在,就在我说话之间,一片乌云果然飘进了我的视野。这片乌云就是我的真理辐射性 和我的真理扩散之均匀性 看上去似乎不可能一致。这下我说:——“我想得到的东西肯定将在这个表面上的 不可能性后面被发现。”我不说“真正的 不可能性”:因为对自己的真理之坚信使我肯定,这不过是一道难题而已——而我还怀着不屈不挠的信念继续说,当这道难题 被解决之时,我们将发现我们要找的那把打开秘密的钥匙就包裹在解答的过程之中 。而且我还感觉 到,我们将发现这道难题只有一种 可能的解法;原因是如果有两种解法,其中一种必然会是多余——必然毫无作用——必然空空如也——必然不会包裹任何钥匙——因为揭开大自然之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需要两把钥匙。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我们对辐射的一般概念——实际上我们对辐射的全部清晰概念——仅仅是从光 的传播过程中获得的。在这一过程中,有一种光流不断地 从光源射出,以一种我们至少无权假定有变化的力 。在任何一次这样的 ——即连续不断且辐射力无变化的——辐射过程中,接近辐射中心的区域肯定不可避免地 总是比远离中心的区域集聚着更多的被辐射物质。但我已经假定过没有这样的辐射。我假定过没有持续不断的 辐射;而且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样一种假定首先就意味着必须接受一个我已经证明无人能接受的概念,一个(我后文将更充分阐释的)被所有太空观测结果所驳倒的概念——也就是星系宇宙绝对无限这个概念——其次,这种假定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弄懂一种反作用力——也就是现存的引力——因为当一个作用持续时,当然不会有反作用发生。所以我的假定——更准确地说是从正确的前提得出的必然推论——就是一次辐射过程是有限的 ——它最后终将停止 。 现在让我来描述一种唯一可能的方式,一种只有凭它才能想象物质既能被扩散到太空又能同时实现辐射和总体分布均匀这两种状态的方式。 为了让我的说明能令人信服,首先让我们想象一个空玻璃球(或其他材料的空心球体)占据着整个空间,宇宙物质正要从位于该空间中心的绝对无关系的微粒以辐射的方式被均匀地扩散出去。 现在,一种扩散力(假定为上帝的意志)——换言之就是一种力 ——其量度就是物质的质量——也就是说是原子的数量——发挥了一定量度的作用;以辐射的方式射出一定量的原子;驱使它们从该中心向外朝各个方向扩散——原子相互间的接近度随着扩散而变小——直到最后,它们被松散地分布在该球体内壁表面。 当这些原子到位后,或当它们正在到位时,那种同样的力以稍弱的量度(或者说性质相同但量度稍弱的力)实施第二次发射,方式如前——即也是以辐射的方式——第二层原子最后附着于第一层原子;情况与上次相同,原子的数量当然就是发射它们的力之量度;换句话说,所用的力恰到好处地能达到目的——力和被力送出的原子数量成正比。 当第二层原子到达命定的位置——或正在接近时——那种力以更弱的量度(或者说性质相同但量度更弱的力)实施第三次发射——被发射的原子数量同样 相当于力的量度——这种量度的力使第三层原子附着于第二层原子:——发射过程一再重复,直到这些同心层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与中心点重合;而扩散的物质和扩散力同时耗尽。[32] 现在,我们已经通过辐射使球体内充满了均匀扩散的原子。两种必需的状态——即辐射状态和均匀扩散状态——都已实现;而且是通过使它们的同时实现有可能被想象的唯一 方式。因此,我满怀信心地希望在布满该球体内的原子之现状中找到我们要寻找的那个秘密——万有引力之运动方式 的根本原理。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原子的实际状态。 它们位于一系列的同心层中。它们均匀地扩散在整个球体空间。 由于原子是均匀分布,所以这些同心层(或者说同心球)的表面积越大,附着于上面的原子就越多。换言之,任何一个同心球表面上的原子数量均与该球体的表面积成正比。 但在任何一层同心球内,表面积都与球壁离中心的距离之平方成正比 。[33] 所以,任何一层的原子数量均与该层离中心的距离之平方成正比。 但任何一层的原子数量均为发射该层原子的力之量度——即与力成正比。 所以,辐射任何一层原子的力均与该层离中心的距离之平方成正比:——或概括地说, 辐射力与距离之平方成正比 :——或具体地说, 把任何一个个体的原子送达其空间位置的力与该原子的位置离该空间中心的距离之平方成正比。 就我们现在所知,反作用力 乃逆转之作用力 。所以,如果先把引力的一般 原理理解为一个作用之反作用——理解为扩散状态中的物质 要回归被扩散前的独一性 的愿望之表现;然后再呼唤心智来判断这种愿望的特征 ——这种愿望自然的表现方式;换言之,呼唤心智去想象一种可能的回归法则,或者说回归的运动方式 ;这样就免不了得出这个结论:这种回归法则应该正好是分离法则之颠倒。事实就应该如此,至少任何人在目前都有充分的理由予以承认,直到某一天有人提出为什么事实不该如此的能自圆其说的理由——直到某一天有人想出一个人类心智觉得更可取的回归法则。 那么,我们可以由因及果 地假定,以一种与距离之平方成正比的力被辐射到空间的物质会以一种与距离之平方成反比 的力回归其辐射中心:而我已经证明过,[34] 任何能解释为什么原子会依照一种法则趋向于总中心的原理都必须被承认为也能满意地解释为什么原子会遵循同一法则相互趋向的原理。因为,朝向总中心的趋势实际上并不是朝向中心本身,不过由于该中心是这样一个点,原子趋向于它便可非常直接地趋向于它们真正而本质的中心,即统一性 ——趋向于绝对的、最终的万物合一 。 这里所包含的思考对我的头脑来说一点儿也不困难——但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我忽略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种思考对不太习惯抽象思维的人来说可能会很艰难:——而总的来看,我们最好是换一两个角度来看看这个问题。 最初由上帝的意志创造的那种独立的、无关系的微粒肯定是处于一种绝对正常 或绝对恰当的状态——因为不正常就意味着关系 。正常是肯定;异常是否定——是对正常的全然否定;正如冷是对热的否定——黑暗是对光明的否定。要说某一现象不正常,那必然有与之处于不正常关系 的另外某一现象——或是它未能满足某种条件;或是它违背了某种规律;或是它侵害了某种本质。要是没有这样的本质规律或条件与该不正常现象相关——尤其是如果压根儿就不存在任何本质、规律或条件——那么该现象就不 可能不正常,因此它肯定正常 。 任何从正常的偏离都包含着一种向其回归的趋势。与正常、恰当或者说合理的一种相异可以被理解为仅仅是因克服一种困难所致;而如果克服困难的力未被无限延长,那种根深蒂固的回归趋势则终将被允许自己发挥作用以达目的。那种力一旦被收回,趋势便开始发挥作用。这就是作为有限作用力之必然结果的反作用力的原理。如果用一种其措辞看上去矫揉造作但仍可被接受的说法,我们可以说反作用力 是从作为目前存在但却不该存在 的状态向作为原始存在因而应该存在 的状态之回归:——请允许我在此补充,绝对的反作用力 无疑会被发现总是与原始创造力 的本体——真实——绝对成正比——如果后者可以被测量的话:——因此,可以想象的最大反作用力必定是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这种趋势中显现出来的力——即回归绝对 起源、回归最初 本质的趋向力。所以,万有引力必定是最强的力 ——这是一个从推演 中获得并由归纳证实的概念。我如何使用这概念将在下文中看到。 现在,从其正常的统一性 状态被扩散出的原子正在寻求回归——归向何处?归处肯定不是任何一个特定的点 ;因为非常清楚,如果在扩散过程中所有的宇宙物质全都被射离了那个辐射点,那么原子回归那个球体总中心的趋势就不会受到丝毫妨碍:——原子肯定不会寻求它们当初被射出而现在为绝对空白 的那个点。这些原子试图重建的仅仅是状态,而不是产生这种状态的点或位置;——它们所向往的仅仅是它们那种正常状态 。“可它们寻找一个中心,”有人会说,“而一个中心就是一个点。”不错;但它们寻找这个点并不是因为其点的特性——(因为,如果该球体整个地从原来的位置移动,它们同样会寻求那个中心;而该中心此时 已是一个新的 点)——它们寻求该点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巧合,由于它们共同存在于其中的空间形状之缘故——(球形)——它们只有经由 那个点——球体中心——才能达到它们真正的目标,即统一性 。每个原子都发现朝中心的方向存在着比其他任何方向都多的原子。每个原子都被吸向中心,这是因为沿那条连接它和中心并穿过中心直达球壁表面的直线存在着比沿其他直线存在的更多的原子——其他直线即连接这个原子与球体内任何一点的直线——在朝向中心的直线上有更多的物体在寻求这个个体的原子——有更多朝向统一性 的趋势——它自己朝向统一性的趋势能够得到更多的满足——一言以蔽之,是因为对个体的原子而言,朝向中心的方向存在着从总体上满足它欲望的最大可能性。简而言之,统一性之状态 是原子真正寻求的一切;而如果原子看上去 是在寻求那个球体中心,这也只是暗暗地——通过暗示——说明了那种中心碰巧暗含着,包含着,或者说包括了那个唯一本质上的中心,即统一性 。可由于 这种暗含或包括,实际上不可能把朝抽象的统一性 的趋势和朝具体的中心的趋势截然分开。所以,无论从实际上的意图还是逻辑上的目的来看,原子朝向总中心的趋势都是 每个原子朝向每个原子的趋势;而每个原子朝向每个原子的趋势也就是朝向中心的趋势;一种趋势可以被假定为 另一种趋势;凡适用于一种趋势的也肯定适用于另一种趋势;总而言之,任何可满意地解释一种趋势的原理均可毫无疑问地作为另一种趋势的解释。 我小心地四下寻找对我这番论述的合理反驳,但什么也未能发现;——不过从那类通常由为怀疑而怀疑 的怀疑者提出的异议中,我倒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三个 异议;并着手把它们排列如下。 首先有人会说:“(实例中描述的)辐射力与距离之平方成正比的证明所依据的是一个没有根据的假定——即每一层的原子数量均为发射该层原子的力之量度。” 我回答,不仅我有充分理由这样假定,而且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这样假定。我这里所假定的不过是:一个结果是其动因的量度——上帝意志的每一次运用均与需要这次运用的结果成正比 ——全能全知的上帝所采用的手段总是丝毫不差地适用于其目的。造成任何结果的动因既不会不足也不会多余。如果辐射任何一层原子的力比达到目的所需的力多一分或少一分——也就是不与目的成正比——那么,那层原子就不可能被辐射到既定位置。如果为了总体分布均匀而把适量原子发射到每一层的力不与每层原子的数量成正比,那么原子的数量就不会是均匀分布所需的数量。 第二个可能提出的异议多少更值得回答。 力学上有一个公认的原理,每一物体受到外力作用时,或者说倾向运动时,都朝外力给予的方向沿一条直线向前运动,直到另一个外力改变其方向或使其停止。所以有人会问,我的第一层原子,或者说最外边一层原子,在没有难以想象的第二外力出现的情况下就在想象的玻璃球体表面停止了它们的运动,这应该如何理解? 我回答,这位持异议者实际上是凭“一个没有根据的假设”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为一个没有 任何“原则”存在于任何事物 的年代假设了一个力学原理:——我使用“原理”一词当然是按照持异议者对这个词的理解。 我们可以承认——实际上我们可以领悟——“起初”只有一个第一动因 ——那个真正的根本原理 ——上帝的意志。那个原始行为 ——即从统一性 向外辐射 之行为——必然独立于如今世人所说的“原则”之外——因为我们命名的所有原理不过都是那个原始行为的反作用之结果:——我说“原始 ”行为,因为那种绝对物质性的微粒 之创造更应该被视为一种概念 ,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一种“行为 ”。所以,我们必须把那个原始行为看作是一种确立了我们现在所说的“原则”的行为。但这个原始行为本身则必须被看作是延续的意志 。上帝的这个意志必须被理解为开始扩散 ——延续扩散 ——规范扩散 ——最后扩散 完成时才被收回。这时开始了反作用 ,通过反作用 才有了我们所说的“原则 ”。不过明智的做法是限制这个词的使用,只把它用于上帝意志的中止产生的两个直接 结果——也就是说,只用于吸力 和斥力 这两个动因。其他的自然动因或多或少都直接依赖这两个动因,所以应该更恰当地被称为亚 原理。 第三种异议也许会说,我所提出的那种原子分布的奇特方式“不过是一种臆测而已”。 当然,我知道“臆测”这个词是一柄沉重的铁锤,所有鼠目寸光的思想家一看见具有任何理论 特征的命题便会立刻抓过这柄铁锤(如果不说立刻抡起的话)。但在此挥舞“臆测之锤”纯属徒劳,不管挥锤者是渺小的人还是伟大的人。 首先我坚持认为,只有 按照我所描述的那种方式才能想象物质 既能被扩散到太空又能同时实现辐射和总体分布均匀这两种状态。其次我要强调,这些状态本身是作为一系列推论的必然结果而呈现于我的脑际,而这些推论在逻辑上严密得犹如欧几里得《几何原本》中任何一项论证之确立。其三我还要强调,即使“臆测”这个实际上站不住脚的指责能够成立,我这个“臆测”的结果之正确性和无可争辩性仍然不会被动摇半分。 原因如下:——万有引力是一种自然规律——一种连疯子也不会对其存在本身加以质疑的规律——一种对其本身的承认使我们能够解释百分之九十的宇宙现象的规律——一种仅仅因其上述作用我们就甘愿不假思索地承认并不得不承认为一条规律的规律——然而,它也是一条不论其原理还是该原理的作用方式 均尚未被人类的分析探究到的规律——总而言之,一条无论是就其细节还是就其总体而言都一直被发现完全 不可解释的规律——可现在,这条规律终于被发现可以从各个方面加以详尽的解释,只要我们承认一种——一种什么来着?一种臆测?啊!一种臆测——一种最纯粹 的臆测——一种就像万有引力定律这个纯粹的臆测一样,其假定的结果不能归之于任何既定 原因的臆测——一种正如这一切所暗示的如此彻头彻尾的臆测,可要是 这种臆测使我们能够领悟万有引力定律的一种原理——使我们能够确信无疑地理解那些如此不可思议的状态——理解那些包含在万有引力告诉我们的、其复杂性如此莫可言状的、表面上完全不可调和的关系中的关系,——那么,有理性的人谁还会 如此愚不可及地再把这种哪怕是纯粹的臆测再称为臆测——除非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仅仅是为了嘴硬 的缘故才坚持不改口? 可我们眼下的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呢?事实 到底是什么呢?有人为了让那个争论中的原理得到解释而请求我们接纳 的概念,那个同时也有人要求我们尽可能对其加以否定 并尽可能摒弃 的概念,非但不是一种臆测,而且还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一个逻辑性严密得无可争辩的结论——一个逻辑性精确得毋庸置疑的结论:——一个我们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任何疏虞的结论;无论我们是从所讨论的这个规律之现象出发沿归纳 之路直至终点,还是从所有可想象的假设中那个最简单的假设——即简单性本身这个假设 ——开始经演绎达到目的,我们都会得出这一结论。 如果这里有人提出,虽然如我所宣称的一样,我的起点是绝对简单性 这个假设,可简单性 本身并非一个不证自明的公理;而只有从公理出发的推论才无可争辩——对此我的回答如下: 除逻辑学之外,任何一门科学都是研究某种具体关系的科学。譬如说算术是研究数量关系的科学——几何是研究图形关系的科学——普通数学是研究任何可增可减的普通量之关系的科学。然而,逻辑学是研究抽象关系 ——绝对关系 ——或者说关系 本身的一门科学。因此,除逻辑学之外,任何一门科学中的任何一个公理都不过是宣称某种因一清二楚而无须争辩的具体关系的命题——比如我们宣称的整体大于该整体之部分:——而且也是因此,逻辑学公理的实质——换言之就是抽象公理的实质——也只是明明白白的关系 。而众所周知,不仅一个人明白的关系对另一个人来说也许就不明白,而且同一个人此时所明白的事,到彼时也可能变得不明白;更有甚者,即便今天对大多数人,或对大多数最优秀的智者都一目了然的事,明天对大多数人或大多数智者就可能不那么明白,甚至会完全不明不白。由此可见,公理的实质 本身也可变化,那么公理当然也可同样变化。既然公理可变,那从中产生的“真理”也必然可变;或换句话说,决不可断然相信这样的“真理”——因为真理和万世不易 同为一体。 现在应该很容易就明白,作为任何由理性竖起的建筑之基础,任何公理概念——任何在明明白白的关系这个变化的实质中找到的概念——都不可能比那种 概念更稳固可靠——(不管那种概念是什么,也不管我们会在何处把它找到,如果 真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话)——它都全然不 含任何关系——它不仅让知性感到无论大小都没有明明白白的 关系可考虑,而且让理智明白没有丝毫必要去考虑任何关系 。如果这样一种概念不能作为一个我们过分轻率地称为的那种“公理”,那至少也应该作为任何已经提出的或所有可以被想象的公理之逻辑上的共同根据:——而我那个业已被归纳推理所证明的演绎过程开始之时,我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概念。我的微粒本身 只是绝对的无关系 。 综上所述,我当然认为这只是一个起点,一个开始 ,在这个开始 之前,或者说在它的后面是一片虚无——这是一个实际上的开端 ——一个和开始 没有任何差异的开端 ——一句话,这个开始就是这个开始 。如果这是一个“纯粹的假设”,那么就让它是个“纯粹的假设”吧。 在结束本文主题的这个部分时,我有充分的理由宣布:——我们称为万有引力的这个法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物质在其起源时以原子的形式,从一种独特的、绝对的、无关系的微粒,通过唯一能使其同时实现辐射和分布均匀这两种状态的过程——也就是通过一种分别与每个被辐射的原子和那个独特的辐射中心之间的距离之平方成正比变化的力——被辐射进了一个有限的[35] 空间范围 。 我已经解释过,为什么要假定扩散物质 的力是一种有限定的力,而不是一种持续的或无限延续的力。若假定一种无限延续的力,那我们首先就完全不可能理解反作用力,其次我们就必须接受物质无限扩散这个不可能的概念。姑且不去想这个概念的不可能性,或即使这个概念并非绝对证明不能成立,可至少天文望远镜对天体的观测迄今还没有为这个概念找到任何根据——这一点后文将详细解释;而这个以经验为依据得到的理由,这个坚信物质 本来有限的理由,可以被非经验的依据所证实。例如:——暂且承认太空被辐射出的原子充满 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为了便于论证,让我们尽可能承认原子的扩散绝对无边无际 ——那么显而易见,即便当上帝的意志被收回,因此回归统一性的趋势被(抽象地)允许得到满足之时,这种允许也会完全无效——实际上毫无意义,并不会有任何结果。反作用力 就不可能产生;趋向统一性 的运动就不可能进行;万有引力定律也不可能获得。 原因如下:——承认任何一个原子趋向任何另一个原子之抽象 趋势是从正常的统一性 扩散之必然结果:——同样也承认任何一个假定的原子欲 向任何一个假定的方向运动——那么显而易见,既然这个欲运动的原子的四面八方都有数量无限 的原子,那它实际上就不可能朝假定能满足它趋势的那个方向运动,因为在恰好相反的方向也有一个完全势均力衡的趋势。换句话说,这个犹豫不决的原子前后都有同样多的朝向统一性 的趋势;因为只有白痴才会认为一条无限的直线比另一条无限的直线更长或更短,或者一个无限的数目比另一个无限的数目更多或更少。因此,我们所说的那个原子就只能永远保持静止,而在这种我们仅仅是为了论证而努力设想出来的不可能的状态下,永远不可能有物质 的凝聚——不可能有天体——不可能有万物——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永远以原子状态存在的毫无意义的宇宙。事实上,无论我们怎样看,物质 无限这个概念不仅站不住脚,而且荒谬绝伦。 然而,以一个有限的原子空间 作为前提,我们立刻就能看出一种可实现的 独一趋势。因为每个原子趋向每个原子的总体结果就是所有原子趋向中心的趋势,所以当上帝的意志一旦收回,这种趋势马上就会以一种共同并且同时的运动开始原子的凝聚或接近的总体 过程;由于原子从微粒射出时呈现出不同形状的特征,由于这种特征造成原子与原子之间距离不等,由于形状和距离的差异产生出了极其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原子与原子个体的 接近或凝聚之时间、程度和条件可以经历几乎无限的变化。 我想给读者留下印象的是在上述原子状态下立刻产生的一个必然事实,这就是(当扩散力,或者说上帝的意志,刚一收回)在宇宙空间的无数个点上立刻就开始了无数的凝聚,这些凝聚形状不同,大小各异,种类有别,相距不等,具有无数千变万化的特征。斥力(电荷) 当然也随着这些最初朝着独一性 的各自的努力而产生,而且必定一直与凝聚的程度成比例——也就是说,与凝聚力成比例 ,或者说与异质性 成比例。 于是,那两个严格意义上的原理,吸力和斥力 ——即宇宙的物质本原 和精神元质 ——从此就亲密无间,相依相随。于是,形与灵便手拉手地走在了一起 。 如果我们现在从宇宙空间选择任何一个处于最初阶段的凝聚过程来进行想象,而且假定这个最初的凝聚过程就发生在我们今天的太阳位置之中心——更准确地说是它当初 位置的中心,因为太阳永远在移动位置——那我们将发现自己遇上并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接受那个最宏伟的理论——拉普拉斯的宇宙起源星云学说:——尽管就拉普拉斯所讨论的内容来看,“宇宙起源”这个词用得太大——因为他真正讨论的仅仅是我们太阳系的起源,而太阳系仅仅是构成星系宇宙的无数系统中的一个。 拉普拉斯把自己限制在一个明显有限的范围——即我们的太阳系及其邻近空间——并纯粹地 假设——即没有任何根据地假设——出了我一直在努力将其置于一个比假设更坚实的基础上的许多情况;譬如说他假设了物质扩散到比我们的太阳系所占据的空间稍大一点的范围(但没敢说明扩散的原因)——他假设了扩散在一种不均质的星云状态下进行,并服从于无所不在的万有引力法则(但没敢对其原理进行推测);——假定这一切之后(尽管从逻辑上说他没有权利假设,但他的假设相当真实),拉普拉斯从力学上和数学上做了论证,证明在那种状态下必然产生的结果仅仅是我们今天发现显露在太阳系实际状态中的如此这般、诸如此类。 说明如下:——让我们设想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个特殊的凝聚——也就是在被称为我们的太阳中心的那个点上开始的凝聚——已经经历了相当过程,大量的星云物质已经呈现出了一个粗略的球形;该球形的中心当然就是我们现在的太阳中心,或更正确地说是最初的太阳中心;该球形的表面伸出了我们最远那颗行星海王星的轨道:——换言之,让我们想象这个球体雏形的直径大约有60亿英里。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个物质团一直在凝缩,直到后来缩成了我们所想象的形体;当然就是从难以觉察的原子状态逐渐地变成了我们认为能够感觉的星云状态。 当时这个星云状态的物质团包含着一种围绕一根假想轴的旋转——这种旋转从最初的凝聚开始以来就一直在获得速度。最初相互靠拢的两个原子若不是来自两个正好相对的点,它们相遇时就会部分地冲过对方,从而形成一个旋转核心。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这个核心是如何增加旋转速度的。另外的原子加入这两个原子:——一个凝聚由此形成。原子团在凝缩的过程中继续旋转。当然,原子团表层的原子比靠近中心的原子运动得更快。但运动得更快的外层原子向中心接近,随之也带进了它的速度。这样,每个向内运动并最后到达凝缩中心的原子都为该中心原来的速度增添了一分力——也就是说,都加快了该物质团的旋转速度。 现在让我们来想象这个星云团已大大凝缩,正好 占据了今天海王星的轨道所圈定的空间,而星云团表层的旋转速度也正好就是今天海王星绕太阳运行的速度。那么我们应该认识到,就在这个时候,不断增加的离心力超过了没有增加的向心力,于是从切向加速度占优势的星云团赤道处松开并分裂出表面一层或几层凝聚不紧的物质;这些分裂出的物质形成了一个围绕母体赤道旋转的独立的环:——这就像飞速旋转的砂轮所抛出的外层物质也可以形成一道围绕砂轮的环一样,只不过砂轮的表面太坚实完整;如果其表面是橡胶或其他同样密度的物质,我所说的这种现象就肯定会出现。 从星云团分离出的那道环的旋转速度当然与它还是星云团表层时的转动速度一样。与此同时,凝缩仍在继续,分裂出的环与星云主体之间的距离不断增大,直到两者相距很远。 现在,假设由于某种未必偶然的安排,这道环具有的异类物质恰好形成了一种差不多均质的结构,那么这道环本身就绝不会停止围绕母体旋转;可就像早已被预见到似的,那些物质的分布似乎正好具有足够的非均质性,足以使它们朝密度大的中心集聚,这样那个环状物终于解体。[36] 毫无疑问,那道环很快就碎裂成几段,其中质量最大的一段吸收了另外几段;整团物质凝结成为一颗行星。作为 一颗行星,它继续着它作为一道环时的旋转运动,这一点足够清楚;而作为一个新的天体,它自己也具有了另一种运动,这一点不难解释。当环状物尚未破裂、整个围绕母体旋转之时,我们知道其外圈的运动速度比内圈的快得多。所以当碎裂发生时,每截断环都必定有某个部分正以比其他部分更快的速度运动。这种占优势的运动必然使每截断环旋转——也就是说使其自转;而自转的方向当然就是产生这种自转的围绕母体旋转的方向。由于所有断截环都受这种自转的支配,它们凝聚成一颗行星时必然会把这种自转赋予这颗行星。——这颗行星就是海王星。它的实体继续凝缩,就像其母星的情况一样,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终于超过了向心力,一道环从这颗行星的赤道表面分离而出:这道物质结构不均的环很快就破裂成几段,其中质量最大的一段把其他几段吸收,独自凝结成了一颗卫星。随后这过程又重复了一次,结果是产生了第二颗卫星。这样我们就解释了海王星有两颗卫星的缘由。[37] 太阳从其赤道抛出一层环形物后,重新获得了曾在凝聚过程中被打破的向心力和离心力的均衡;但由于凝聚过程还在继续,这种均衡很快又随着自转速度的增加而被打破。此时物质团已缩得更小,刚好占据了今天天王星的轨道所圈定的空间,我们应该认为恰好在这个时候,离心力占据了支配地位,一次新的分裂势在必行:因此第二条环形带从太阳赤道被抛出,如同形成海王星的情况一样,这条不均质的环形带碎裂,碎块凝结成为天王星;天王星围绕太阳旋转的速度当然指示了那次分离发生时太阳赤道表面的旋转速度。如前述过程一样,天王星从其凝聚的碎块获得自转,于是接二连三地抛出几道环;每道环碎裂后便凝结为一颗卫星:——以这种方式,凭着这些不同质的环都碎裂并分别凝结为球形天体,三颗卫星在不同时期相继形成。 我们应该认为,正是在太阳缩小到刚好占据今天土星轨道圈定的空间之时,它的向心力和离心力之间的平衡由于凝缩造成的自转加速而再次被打破,第三次获得两种力的均衡成为必然,于是同前两次一样,一条不均质的环形带被抛出,环形带碎裂并凝结为土星。土星一开始抛出了七道不均质的环,这些环碎裂之后各自凝结成卫星;但这颗行星后来似乎又在三个不同的但相距并不很遥远的时期抛出了三道环,由于表面上的 偶然,这三道环的物质结构相当均匀,从而没有引起环的碎裂;这样它们就继续作为环形体绕土星转动。我用“表面上的偶然”这种说法,因为这里当然丝毫也没有“偶然”这个词通常所包含的意义:——严格地说,偶然一词只适用于不能查明或不可找到直接原因的规律之结果。 太阳进一步收缩,直到恰好占据由木星轨道圈定的空间,这时太阳发现又必须平衡由于自转继续加快而造成的两种力之间的失调。于是木星被抛出,并经历由环形体变为行星体的过程;变成行星之后,它在四个不同的时期也抛出了四道环,这些环最后凝结成四颗卫星。 太阳继续凝缩,直到它的球体正好占据由小行星轨道划定的空间,这时它分离出了一道似乎有九个 高密度中心的环,这道环解体时分裂成九截,其中任何一截都不具有吸引其他各截的占优势的质量。[38] 所以它们虽然全都较小,但却都作为独立的行星沿各自的轨道运行,它们轨道之间的距离也许多少与促使它们断裂的力度有关:——不过所有这些轨道靠得实在太近,所以考虑到其他行星轨道,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们统称 为小行星轨道。 太阳继续缩小,当小得正好充满火星轨道内的空间之时,它又分离出了火星——其过程当然和上面所重复的一样。不过,既然火星没有卫星,那它就不可能抛出过环形物。事实上,太阳系中心母体的凝聚过程此刻已开始了一个新的纪元。它的星云体积缩小 ,物质密度增大 ,凝聚势头也随之减弱 ,因此到了这一时期,它肯定越来越没有必要像从前那样用分裂来恢复两种力的均衡。这样,我们一直在谈论的那些过程便会从各个方面显露出强弩之末的迹象——首先是从行星,其次是从母体。我们绝不能因为越是接近太阳行星间的间隔距离就越小而错误地认为它们被分离出去的时间间隔就越来越短。我们应该认识到情况正好相反。时间上最长的间隔必然会出现在分离最内圈的两颗行星之间,而最短的间隔则肯定是出现在最外圈两颗行星的分离之间。空间间隔的缩小是因为密度的增大,反过来也说明了整个凝聚过程的势头越来越弱。 但太阳仍在凝缩,当缩到只充满我们的地球轨道划出的空间时,它又从自身分离出一个天体——地球——当时这个新天体的星云状态还允许它分裂出另一个天体,这个天体就是我们的月球;——但卫星的形成到此结束。 最后,当相继缩小到金星轨道和水星轨道时,太阳先后分离出了最靠近它的两颗行星;这两颗行星均未产生卫星。 这样,我们太阳系之起源和巨大的中央天体,就从它起初直径肯定 大于56亿英里的庞大躯体——更准确地说是从我们最初谈到的那种状态——一个略呈球形的星云团,因万有引力的作用而逐渐凝缩成了一个直径只有82.2万英里的天体;但这绝不意味着它的凝聚已经完成,也不说明它就不再具有从自身分离出另一颗行星的能力。 到此为止,我已经照那位星云学说的提出者本人的构想简单介绍了太阳系的起源,这番介绍当然很粗略,但仍然包括了所有必要的细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们都会发现这构想真是美不胜收 。事实上它的确是太美了,以至不能不 具有作为其要素的真 ——而我此时这么说完全是认真的。不错,在天王星卫星的运行中的确有某种现象看上去与拉普拉斯的假说不符;但要想用一个 不符来否定由数以百万计的复杂精微的相符构筑的一种学说,这只能是痴人说梦。当我大胆地预言上述明显的异常迟早会被发现很可能就是那整个假说最强有力的确证,我并不是在自称能未卜先知。这个问题的唯一难处似乎就在于不可 预见。[39] 我们已经知道,在上述凝聚过程中被抛出的天体可以把它作为母体表面时的自转 变成一种速度相等的环绕母体的公转 ;而如此形成的公转必定会发生,只要向心力,或者说被抛出的天体受母体吸引的力,与把它抛出的那个力相等,也就是说与离心力相等,更准确地说是与切向加速度平衡。而从这两种力起源的一致性来看,我们可能指望发现它们正是处于这种状态——一种力和另一种力完全平衡的状态。事实上已经表明,分离天体的作用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仅仅是为了保持这种平衡。 但在把向心力归因于无处不在的引力法则之后,天文学论著就一直时兴超越纯自然的界限去寻找切向加速度这种现象的解释——也就是说,超越第二 因去寻找原因。他们把切向加速度直接归因于第一 推动力——即归因于上帝。他们宣称,使行星绕主星旋转的力直接产生于那根手指——这是一种幼稚的说法——意思就是靠神力。照这种看法,有人设想完全形成的行星是被上帝之手抛到一颗颗恒星附近,上帝之手发出的原动力精确地适应那些恒星的质量,或者说适应于它们的吸引力。一种如此缺乏哲理的见解居然被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原因只能是除此之外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像吸引力和切向力这两种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力会绝对精确地相互适应。但我们应该记住(比上述情况更互不相关的)月球的自转周期和公转周期的一致性曾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被认为绝对不可思议;甚至在天文学家中也有过一种强烈的意向,要把这个奇迹归因于上帝直接而持续的作用——据说上帝在这个特例中发现有必要为他的普遍法则特别增加一套补充规则,以便让世人永远看不见月球另一面的灿烂光辉或可怕景象——让那个神秘的半球一直而且必将永远避开人类天文望远镜的镜头。然而,科学的发展很快就证明了——对哲学家的直觉来说无须 证明的事实——一个运动不过是另一个运动之一部分——甚至仅仅是另一运动的一个结果。 对我来说,我不能容忍这些如此胆怯、如此无聊又如此笨拙的怪念头。这种毫无根据的想入非非属于那种最懦弱的思想。自然和自然之上帝性质截然不同,有理性的人对此不能始终怀疑。我们说前者仅仅是意指后者的法则。但一想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上帝本身,我们同时也想到他的法则具有不谬性 。在上帝眼里既没有过去 也没有将来 ——对他而言只有现在 ——那么我们认为他制定的法则居然没考虑到每一个可能的偶然,这岂不是对他的亵渎?——更准确地说,对于任何 一个可能的偶然,我们除了将其视为上帝法则的一种结果和一种体现之外,还能把它视为什么?凡能摒弃偏见者均可有勇气绝对地独立思考,而凡独立思考者最终都必然得出法则归于法则这一结论——必然得出每条自然法则在各方面都依存于其他所有法则 这一结论,必然得出全部法则都不过是上帝意志的一次原始行使之结果这一结论。这才是宇宙起源 的原理,这才是我怀着必然的敬意在此大胆提出并坚持的原理。 由此可见,那种认为行星的切向力是由“上帝之手”直接赋予的幻想是多么浅薄,甚至极不虔敬;抛掉这种幻想,我认为切向力产生于天体的自转:——这种自转是由基本原子趋向于它们各自的凝聚中心之起动冲量造成:——这种冲量是万有引力法则之结果:——这种法则只是原子回归非个体性之趋势得以必然表现的模式:——而回归趋势只是那个最伟大的第一行为之不可避免的反作用——一个自存独存的上帝正是凭着他的意志通过这种行为在顷刻之间化为万物,因此宇宙万物生来就是上帝之一部分。 本文的一些基本假设启示我,实际上是暗示我,像拉普拉斯提出的那种星云学说需要做某些重要修正 。我已经说过斥力的作用是为了阻止原子相互接触,因此它与原子间接近的距离成比例——也就是说,与凝聚力成比例。[40] 换言之,带着热、光和磁这些复杂现象的电荷必须被认为是随着凝聚的发生而发生,反之则随着比重的产生,或者说是随着凝聚的中止 而中止。所以太阳在凝缩的过程中必然因斥力的产生而很快发热——变得炽热:因而我们能看出,它抛出环形物的运动实际上肯定借助了其表面随之冷却结成的一层薄壳。任何普通的实验都能证明,这种薄壳是多么容易因异质性而与里面的物质分离。但在每次抛掉外壳后,新的表面又会和先前一样炽热;炽热的表面会再次冷却结壳,一直到能分离的程度,而这一过程所需的时间也许可以被认为与太阳再次必须恢复被凝聚打破的两种力之平衡所需的那个时间恰好一致。换言之:——我们必须认为,电荷作用(斥力 )做好准备要抛出表层之时,正好就是吸引作用(吸力 )做好准备可抛出表层之际。于是这里的情况与各处一样,形与灵手拉手地走在一起 。 这些想法会被经验从各个方面加以证实。因为任何天体的凝聚都绝不能被认为已彻底终止,所以我们有理由预言,一旦能有机会考证这个问题,我们将发现所有 天体——不论是恒星、行星还是卫星——都有内在的发光迹象。我们的月球自身会发光,不然,当月全食发生时它就会全然消失。而且在这颗卫星盈亏的过程中,我们常常在其黑暗部分观测到犹如地球极光一样的闪亮;显而易见,在月球居民眼里,我们地球的极光和其他各种与更稳定的发光无关的所谓的电荷现象也肯定使地球看上去是个发光天体。事实上,我们应该把所有这些现象都视为仅仅是地球还在继续微弱的凝聚之不同方式和不同程度的表现。 假若我这些见解站得住脚,那我们就能够发现那些更年轻的(即离太阳更近的)行星比那些更年迈的(即离太阳更远的)行星发出更亮的光:——而金星的灿烂光辉似乎并不是仅仅因为它更靠近那个中央天体(在金星的盈亏过程中,其黑暗部分也频频闪烁极光)。它无疑是一个自身会发光的天体,尽管其发光度不如水星;而海王星的发光度相对说来就微不足道。 如果承认我的这些看法,那下面的情况就非常清楚:太阳从抛出第一个环形物开始,其光和热就必然因为表面不断冷却结壳而不断减弱;这样就会出现一个时期——即一次新的分离即将发生的时期——这时一种光和热的实质性减弱必定会变得非常明显。现在我们知道这种变化的迹象可以被清楚地辨认。这里从数以百计的实例中仅举一例——我们在梅尔维尔岛发现有超热带 植物的痕迹——这种植物若无比现在太阳给予地球表面任何部分的光和热多得多的光和热,便不能够正常生长。难道这种植物与太阳刚分离出金星后的那个时期没有关系?在这个时期,太阳对地球的影响肯定最大;实际上这种影响在当时已经达到了它的巅峰:——当然,这里不考虑地球自身被分离后的那个时期——那仅仅是地球的构成时期。 另一方面:——我们知道有不发光的恒星 ——也就是说,我们断定这些恒星的存在是根据其他天体的运动,而这些恒星自身的光并不足以被我们察觉。那么,这些恒星之所以看不见,是不是纯粹因为自它们分离出一颗行星以来所经历的时间之长短?再则:——难道我们不能用这样一种假设来说明——至少在某些实例中——为什么在从来没料到会出现恒星的位置会突然出现恒星,这假设就是,按我们天文历的算法,这些恒星裹着结壳的表面旋转了数千年后,终于抛出了一颗新的行星,从而能重新焕发出其仍然炽热的内部的光辉?——在此我当然只需请读者注意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这就是朝地心的下降与温度的上升成正比——这个事实很可能就是我就此话题所说的一切之最有力的证明。 在上文谈到斥力或者说电荷的作用时,我说过“对生命、意识和思想这些重要现象,无论我们是从宏观上还是从微观上看,它们的发生看上去至少都与异质性成比例 ”[41] 。并且我还暗示过要重提这个问题:——而现在正好是这样做的时候。先从微观上来看这个问题,我们不仅会看出生命的显示 ,而且还会看出其重要性和性状的升华均与动物结构的异质性或者说复杂性成正比。然后从宏观上来看这个问题,并且参照原子趋向团块集聚的最初运动,那我们会发现直接由凝聚引起的异质性永远与凝聚成比例。于是我们就得出了这个命题:地球生命重要的进化随地球的凝缩而发生 。 这个命题当然符合我们所知的地球动物的演替。随着地球一直在进行的凝缩,越来越高级的动物种类相继出现。那么,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正是已经发生的一系列地理变革,最终——如果不是马上——导致了一系列生命性状的升华?难道没有这种可能,这些地球变革本身是由一系列行星从太阳分裂而出所造成——换言之,就是由太阳对地球的影响之一系列变化所造成?如果这种想法成立,我们就不无理由认为,太阳在水星轨道内再分离出一颗行星也许会引起地球表面一场新的变化——而在这场变化中,一种在实质上和精神上都比人类高级的动物也许会应运而生。这些想法在我看来都非常真实——但我放弃了它们,这当然仅仅是因为它们明显的联想特征。 拉普拉斯的星云学说最近已从哲学家孔德[42] 那里得到绰绰有余的证实。于是这两位法国人已共同证明——诚然物质在任何时候实际上都并非 像所描述的那样存在于一种星云扩散状态,但若承认它是以那种状态存在并远远超出现在由太阳系占据的空间,而且开始了一种朝向一个中心的运动 ——那它就必然逐渐呈现出我们今天所看出并公认的太阳系的各种形态和运动。像这样的一种证明 ——一种力学和数学上的证明——一种无与伦比的证明——一种以经验为根据的证明——一种无可置疑且无人置疑的证明——说到无人置疑,实际上得除开那群既无利可图又声名狼藉的职业怀疑家——那群居然否定作为这些法国数学家的证明结果之根据的万有引力定律的十足的疯子——我说,像这样的一种证明对大多数健全的理智来说——我承认也包括我的理智——都充分证明了它以星云假说为根据的正当性。 但根据人们对“证明”一词的共同理解,我当然也承认这个证明并没有证明那个假说。证明某些存在的结果——或者说确认的事实——可以被某个假说之假定说明原因,甚至精确地说明原因,这并不等于证明了那个假说本身。换句话说:——证明某些假定的原因可能已导致了,甚至肯定导致了某种现存的结果,这并不等于证明了这种结果的确 产生于那些假定的原因 ,除非同时也证明没有而且不可能 有其他原因可以导致同样的 结果。不过就眼下讨论的这个证明而言,虽说所有人都肯定会承认它缺乏我们习惯上所说的那种“证据”,但还有许多高瞻远瞩的智者会承认,任何证据也不能为它增添丝毫说服力 。无须涉及会使我们侵入云遮雾障 的形而上学领域的细枝末节,我同样可以在此说明,就我们讨论的这种实例而言,如果思路正确,说服力总是与假定和结果之间的复杂性 成比例。说得具体一点:——由于宇宙状态的复杂性按比例增加了解释这些状态的困难性,因此这种复杂性同时 也按比例增强了那种能按同样比例言之有理地对其进行解释的假定之说服力:——而由于任何复杂性都不可能 比宇宙状态之复杂性更莫可言状,因此——至少对我的 理智而言——任何说服力都不可能比我心目中一种假定的说服力更强,因为这种假定不仅能把所有的状态都解释得丝丝入扣,使它们成为一个和谐一致并清晰明了的整体,而且它同时又是使人类智力能够解释所有的 宇宙状态之唯一 假说。 最近有一种无稽之谈在街头巷尾流行,甚至在科学界传播——说什么所谓的“宇宙起源星云学说”已经被推翻。这种说法的起因是最近公布的天文观测报告,即通过辛辛那提那台巨大的望远镜和罗斯伯爵那台举世闻名的仪器[43] 对那些一直被叫作“星云”的现象进行观测后得出的结果。某些过去在最大的望远镜里也呈现出星云状或烟雾状的太空亮斑,长期以来曾一直被认为证实了拉普拉斯的星云学说。它们被看作是正在经历我试图描述的那种凝聚过程的恒星。于是世人以为我们“有了亲眼所见的证据”——同时也始终有人发现,要证明星云假说的真实性,这是一个非常靠不住的证据;尽管天文望远镜的不断改进使我们能不时看出某些一直被归入星云类的亮斑实际上只是一团星体,它们之所以看上去呈星云状,仅仅是因为它们距地球太遥远——可对其他无数的星云,对那些拒绝将其分割肢解的星云堡垒,赞成星云学说的人则认为不可置疑。这些星云中最有趣的当数位于猎户星座的那团“大星云”:——但经过巨大的现代天文望远镜的观测,这团“大星云”和其他无数被误称的星云全都变成了一个个星团。如今这个事实已被普遍认为是对拉普拉斯星云假说的否定;甚至当上述发现宣布之时,星云学说最热情的捍卫者和最雄辩的鼓吹者尼科尔博士竟然也“承认有必要抛弃”那种猜想,而正是那种猜想构成了他那本很值得赞扬的著作之素材。[44] 毫无疑问,许多读者会倾向于认为,新近这些观测结果至少有 一种推翻星云假说的强大趋势 ;而一些更善于思考的读者则会提出,星云假说绝不会因上述“星云”的分崩离析而被驳倒,然而若是用如此先进的望远镜也不能分开星云,这也许倒可以被理解为是对那种学说的一种确证:——这后一类读者要是听说我甚至对他们 的想法也不赞同,他们肯定会感到意外。如果读者已领会了本文的那些命题,那么他们就一定会看出,依我之见,不能分开“星云”非但不是对星云假说的证实,而且势必会把这门学说驳倒。 且容我解释:——我们当然可以假定牛顿的万有引力法则已被证明。而且必须记住,我早已把这个法则归因于上帝第一行为的反作用力——即为了克服一个暂时的困难,上帝意志的一次运用产生的反作用力。这个困难就是迫使正常变为异常之困难——就是迫使那种原始的,因而也是正常的独一性 状态难以自我呈现出异常的多样性 状态。只有设想这个困难是在短时间内 被克服的,我们才能领悟一种反作用。假若那个行为无限延续 ,就不会有任何反作用。只要那个行为延续,当然就不会有任何反作用力产生;换言之,就绝不会有引力 的产生——因为我们认为后者不过是前者的表现。但引力已经 产生了;所以那个创造 行为已经结束;而且引力早已经产生;所以那个创造 行为早已经结束。因此我们就不能指望再看到创造之初期过程 ;而据星云学说的解释,星云状态正是属于那些初期过程。 根据我们对光的传播之了解,我们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那些非常遥远的恒星已经以我们今天所见的形状存在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那么,团块集聚过程开始的时代无疑至少 可追溯到这些天体正在凝缩的那个时期。那么,要设想这些过程有的还在某种“星云”状态下进行,而其他所有的都被我们发现已经完全终止,我们就不得不借助某些我们实际上毫无 根据的假设——我们就不得不再次把那个亵渎上帝的特殊介入概念强加给讨厌的理性 ——我们就不得不认为,在这些“星云”的特例中,一个从不出错的上帝发现有必要采用某些补充规则——即对总法则进行某种完善——进行某种修改和匡正,总之就是要使其允许这些个别的天体推迟完成它们的凝缩,甚至超过既定的过程成千上万个世纪,而在那些过程中,其他所有的天体不仅有时间凝缩成形,而且有时间变得无法形容的老迈。 当然,有人会马上反驳说,既然我们借以看见那些星云的光肯定早在很多年以前就从星云表面射出,那么我们现在看到,或者说以为看到的过程实际上就并非 今天在进行的过程,而只是早在过去 就已经完成的过程之幻象——正如我坚持认为的所有那些团块集聚过程都必定 早已完成一样。 对此我的回答是:今天所观察到的已凝缩成形的天体之状态也并非今天之状态,而是一种早在过去就已经完成的状态;所以我从天体和“星云”的状态比较中引出的论据丝毫也没被驳倒。何况那些坚持认为星云存在的人并没有 把星云状态归因于距离之遥远;他们宣称那是一种真实的而并非视觉上的星云状态。事实上,要设想星云的确能被看见,我们就必须设想,与现代望远镜所观测到的已凝缩成形的那些恒星相比,它应该距我们很近 。那么,要坚持认为所说的那些现象是真正的星云现象,我们就应该认为它们距我们的视点相对而言比较近。因此,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它们的状态必定属于一个不很遥远 的时期,至少不会比我们今天观测到的大多数恒星之状态所属的时期更遥远。——总而言之,天文学何时能证明有一团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这种意义上的“星云”,那我就何时能认定宇宙起源星云学说非但没被该证明所证明——而且被该证明无可挽回地推翻。 然而,为了把恺撒的东西不多不少地 归还恺撒,请允许我在此说明,那个把拉普拉斯引向如此辉煌之结果的假说之假设,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种错误的想法向他提供——这就是我们刚才一直在谈论的那个错误想法——即人们对所谓的星云之性质的非常普遍的误解。他假定这些星云实际上正如它们的名称所示。事实是这个伟人极不信任他自己超凡脱俗的知觉能力。所以对星云的实际存在——一种被他那些用望远镜观测的同时代人那么自信地坚持的存在——他更多的是相信他的所闻,而不是相信他的所悟。 可以看出,针对他学说提出的有根据的异议都仅仅是针对其假说本身 ——即针对提出假说之假设,而不是针对假说提出的假设——也就是只针对其命题,而不是针对其结果。他最没有根据的假设就是,在他明明理解原子是无限扩散在宇宙空间的情况下,他却假设原子朝一个中心运动。我已经阐明,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任何运动发生;因此拉普拉斯的这个假定毫无哲学上的根据,只是为了证明他想要证明的东西而必须提出的一个假设。 他最初的想法似乎是伊壁鸠鲁真实的原子和他同时代人假想的星之混合;这样,作为一个从古代空想和现代愚昧的混合论据中推演而出的精确结果,他的学说为我们展示了一种格外反常的绝对真实。实际上,拉普拉斯真正的力量在于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直觉:——他依赖这种直觉;这种直觉也从不骗他:——而就宇宙起源星云学说而论,正是这种直觉引导蒙着双眼的他,走过了一条谬误的迷途,进入了一座宏伟辉煌的真理 之殿堂。 现在暂且让我们来想象——仅仅是想象——由太阳抛出的第一道环,也就是后来碎裂并凝结成海王星的那道环,实际上直到将形成天王星的那道环被抛出之时也没有碎裂;而这第二道环直到产生土星的那道环被抛出之时也完好无损;同样,第三道环也安然无恙地迎来了后来变为木星的那道环之分离——想象照此类推。总之,让我们想象直到将诞生水星的那道环最后被抛出,围绕太阳的所有环形物均尚未解体。这样,我们的脑海里就形成了一幅一圈圈同心环 共存的图画;现在看看这些同心环,再根据拉普拉斯的假说看看它们形成的过程,我们马上就会看出这与我前文所描述的原子同心层和原子被辐射的过程非常相似。若能测量一下抛出这一圈圈环形物每次所用的力——也就是说若能测量一下导致这一次次分裂的超过引力的矢量旋度——我们难道不可能发现刚才所说的相似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我们难道不可能发现——正如起初辐射原子的力一样——这些力与距离之平方成比例变化? 我们的太阳系主要由一颗恒星、十七颗已确定的环绕恒星运动的行星(也许还有一些尚未发现)和十七颗已确定的伴随行星的卫星(很有可能还有一些尚未发现)所构成——现在这个系统被视为一个范例,即在上帝的意志收回之同时开始发生在整个原子宇宙范围内的无数凝聚之范例。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太阳系应该被认为是从这些凝聚之中,准确地说是从这些凝聚最终到达的状况之中,提供了一个普通的实例 。如果我们始终注意到像上帝所设计的那种尽可能复杂的关系 之概念,并注意到由原始原子的形状不同、相距差异来构成这种关系时所用的小心谨慎,那我们就会发现,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假定任何两团最初的凝聚最后会达到丝毫不差的结果。我们当然会倾向于认为宇宙中的任何两个天体——无论是恒星、行星还是卫星——都不可能 特别相似,但它们全都大致相似。因此我们更不可能想象由这样的天体构成的任何两个组合 ——或者说任何两个“系统”——会超过这种大致相似。[45]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天文望远镜完全证实了我们的推论。那么,就把我们的太阳系看作仅仅是所有天体系统中一个任意的或普通的标本,这样我们的议题就从太阳系伸延到了星系宇宙,一个存在着无数天体系统的球形空间,这些系统的分布只是大体上均匀,它们的形态结构只是大体上相似。 现在让我们拓展概念,把每一个这样的系统看成一个原子;其实当我们想到它不过是构成这个宇宙的无数系统中的一个,它的确也只是一个原子。那么,当我们把所有的天体系统都视为巨大的原子,并且都具有构成它们的真正原子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回归统一性之趋势——我们立即就会想到一种新的聚集顺序。靠近大系统的小系统将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到距大系统更近之处。数以千计、数以百万计,甚至数以十亿计的天体系统将东一堆西一团地聚集到一起——结果在空间留下一片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如果这时有人问,为什么在谈天体系统这些大原子时我只用“聚集”这个字眼,而不像谈到真正的原子时那样用多少坚固一点的“凝聚”一词:——如果有人问,譬如,为什么我不马上说出我要说的聚集之必然结果,不马上把“系统原子”的这些聚集说成它们在空间合并——每个合并体都凝聚为一颗巨大的恒星——对此我的回答是μελλουταταυτα[46] ——在未来 这道令人生畏的门槛之前,我不过是稍停一会儿。现在把这些聚集称为“星系”,我们就会看出它们正处于合并的最初阶段。它们的完全 合并必将来临 。 我们现在已到了一个点上,从这儿我们把星系宇宙看成是一个不均匀地 分布着星系 的球形空间。应该注意,我在这里宁愿用副词“不均匀地”,而不用刚才那个说法“只是大体上均匀”。事实上非常清楚,分布之均匀将随着凝聚之过程逐步减少——也就是说,将随着天体数目的减少而减少。所以,不均匀性 的增加应该被视为一种回归独一之趋势 的明确迹象——这种增加必将延续下去,直到一个新纪元来临,那时最大的一团凝聚将吸收其他所有的凝聚。 说到这里,似乎终于应该问问,天文学上确认的事实 是否能证明我凭推理为太空做出的这番总体安排。它们当然能证明。在透视原理的指导下,天文观测使我们得知,可观测的宇宙是由无数分布不均匀的星系构成的一个略呈球状的星系 。 构成这个由星系构成的“星系宇宙 ”的这“星系”不过是我们一直以来习惯说的“星云”——而在这些“星云”中,有一团 令人类最感兴趣。我是说那条天河,或称银河系。显而易见,这个星系之所以令我们感兴趣,首先是因为它看上去特别大,不仅比天上任何一个星系都大,而且比其他所有星系加在一起还大。与之相比,其他星系中最大者也仅仅是在空中占据了一个点,人类只有借助望远镜才能清楚地把它看见。可银河系却横贯天空,灿灿煌煌用肉眼也能看清。不过它令人感兴趣的最主要的原因(尽管不是最直接的原因)还在于它是人类的家;它是人类所居住的地球的家;它是地球所环绕的太阳的家;它还是这个以太阳为中心、有十七颗行星和十七颗卫星的太阳系的家。让我再说一遍,银河系只是我正在描述的这些星系中的一个星系——只是我们所误称为的那些“星云”中的一团星云——那些“星云”只是有时用望远镜才能看到,它们看上去就像分布在天上不同位置的模模糊糊的亮斑。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银河系真比那些“星云”中哪怕最小的一团更大。它之所以看上去硕大无朋,显然仅仅是因为我们观看它时所处的位置——也就是说,因为我们置身于其中。对那些不谙天文学的读者而言,不管这一断言初看上去有多么不可思议,可天文学家却会毫不犹豫地宣称:我们置身于构成银河系的无数恒星、星团和星协之中 。此外,不仅是我们——不仅是我们的 太阳有权利声称银河系是自己的家,而且可稍有保留地说,天上所有清晰可见的星星——所有用肉眼就能看到的星星——也都有权利声称银河系是它们的家。 关于银河系的形状历来有许多错误的概念;差不多所有的天文学论著都说它像一个大写的字母Y。实际上这个星系大体上相似于——总体上很相似于有三重环围绕的土星。不过我们必须把它的中心想象为一个两面凸出的星岛,或者星团岛,而不像那颗行星坚实的球体;我们的太阳就位于靠近岛岸之处——在距岛最近有北十字星座、最远有仙后星座的那一面。围绕星岛的那道环靠近我们的位置之处有一条纵向裂缝 ,事实上正是这条裂缝使该环靠近我们的部分 看上去大致像个大写的字母Y。 但相对而言,我们绝不可错误地设想这条多少有点模糊的环带距离它所围绕的这个也同样有点模糊的呈双凸透镜状的星团非常遥远;所以,仅仅是出于解释的目的,我们就可以说我们的太阳实际上正好位于字母Y的三条直线相交的那个点上;而要是设想这个字母有一定的密度——并有与长度相比微不足道的一定的厚度——那我们甚至可以说我们的位置就在这个厚度的中间 。设想我们正处于这样的位置,我们就不会再感到难以解释所见之现象——它们全都是视觉上的现象。当我们朝上或朝下看时——也就是说当我们把视线投向字母的厚度 方向时——我们的视线穿过较少的星星,远不如把视线投向长度方向,或者说顺着 字母的笔画方向所穿过的星星多。当然,在前一种情况下看到的星星显得稀疏——而在后一种情况下则显得稠密。——反过来解释:——当一个地球居民像我们平常所说的那样抬眼看银河时,他的视线正好顺着 它长度的某个方向——即正好顺着字母Y某一笔画的方向——但当他环视茫茫太空之时,他的视线离开 了银河,转向了字母厚度的方向;这时他看到的星星就显得稀疏;尽管按平均数计算,它们和银河系的星团一样稠密。再没有 其他思考方式能更适合传达出这个星系之宏大的概念。 如果我们用一台空间透视力很强的望远镜仔细观测太空,我们将发现一条星系带 ——也就是我们一直所说的“星云带”——一条宽度有变化、从地平线到地平线,并以直角与银河带相交的星系带 。这条带就是所有星系的终极星系。这条带就是星系宇宙 。在所有构成这条终极宇宙带 的星系之中,我们的银河系也许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星系。这个星系之星系的外观在我们眼里像 是一条带子,这完全是一种透视现象,正是这同一现象使我们自己这个扁球状的银河系在我们眼里也变成了一条横过天际,并以直角与宇宙带相交的带子。终极星系的形状当然大体上 就是它所包括的每一个单独的星系的形状。正如我们从银河横着望太空时所看见的稀疏星星事实上只是银河系本身之一部分,而且在望远镜的任何一个观测点上,它们和星团部分的星星一样稠密——我们从宇宙带 横望太空时,在任何空间点上看见的疏散“星云”也是如此,它们也应该被理解为是视觉上的疏散,并被看作是一个终极的宇宙空间 之一部分。 天文学上最站不住脚但也最根深蒂固的谬误,就是认为星系宇宙绝对无限 。正如我在前文中通过推理 详尽论述的一样,[47] 认为有限的理由在我看来不可辩驳;但即使不说这些推理,观测结果 也使我们确信,朝我们周围的四面八方(如果不是全部方向)都无疑有一个明确的界限——或至少没有为除有限之外的其他任何想法提供依据。如果分布在空间的星体无穷无尽,那么整个天幕都应该像银河一样熠熠生辉——因为整个天幕绝对不可能有哪个点上不存在星体。所以,在星体有限的情况下,我们方可理解为什么我们的望远镜会在各个方向都发现空白 ,解释的唯一方法就是假设空白处的天幕太远,从那里发射出的光迄今还没有到达我们这里。也许 是这么回事,谁敢贸然否定呢?我不过是坚持认为我们没有丝毫理由不相信情况就是 如此。 在上文谈到世人普遍认为地球上所有的物体都只倾向地心时,我曾说过:“除了后文将要说明的某种例外,地球上的每一物体都不仅会倾向地心,而且也会倾向每一个可以想象的方向。”[48] 这种“例外”指的就是常常出现在天空的那些空白,我们对空白处进行的最精细的观测也没能在那里发现任何天体,甚至没发现天体存在的迹象:——一个个空白张着比厄瑞玻斯[49] 还要黑暗的黑洞洞的裂口,仿佛要让我们从裂口看穿星系宇宙 的界墙,去窥视那无限的虚空宇宙 。若是地球上任何物体由于自身的运动或地球的运动,碰巧沿一条平行直线进入任何一个那样的裂口,或者说宇宙深渊,那么它显然再也不会被吸引向那个空白的方向 ,并且一时间它必然会比进入裂口之前或之后的任何时候都“重”。不过即使不再去想那些空白,而只看看星体总体上不均匀的分布,我们也会看出地球上的物体朝向地心的绝对趋势是处在一种不断变化的状态之中。 那么,我们可以领悟我们这个宇宙的孤立。我们可以感觉到我们的理性所能感觉的那种全然 的孤独。我们可以知道有一个星系的星系——在这个终极星系周围的四面八方伸延着一个超越人类领悟能力 的无边无际的浩瀚太空。但因为我们是由于缺乏进一步的理性根据才被迫停在星系宇宙的边界,那么断定在我们被允许到达的边界那边实际上不存在 任何质点是正确的吗?我们有没有权利类推:这个可感知的宇宙——这个星系之星系——只不过是一系列 星系之星系中的一个,其余星系之星系不可见是因为太远——是因为它们的光在到达我们之前过度地扩散,以至不能在我们的视网膜上产生光感——或是因为在那些说不出有多遥远的世界,压根儿就不存在光一类的物质——不然就仅仅是因为相距杳渺,以至于过了无数年,它们存在于太空的电波也还没能越过那道巨大的鸿沟? 我们是否有任何权利像这样推测——我们是否有任何权利像这样幻想?如果我们有任何一点权利像这样幻想推测,那我们就有权利认为星系之星系无限漫延。 人类的大脑对“无限 ”显然有一种偏爱,它特别喜欢这个概念的幻象。它似乎是怀着一种狂热的激情渴求这个不能成立的概念,并希望设想出这个概念后理性也能相信。对整个人类的这种共同嗜好,作为人类一员的个体当然不可能有资格将其视为反常;但说不定 有那么一类天使,在他们的眼中,人类的这种癖好也许会具有偏执狂的所有特征。 可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我们是否有权利去推测——让我们更确切地说,去想象——一个个漫无止境的“星系的星系”,或无穷无尽的大同小异的“宇宙”? 我的回答是,就这样的问题而言,“权利”完全取决于敢于声称拥有权利的想象力之胆量。请允许我仅仅这样宣称,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我觉得自己不得不设想 ——只敢说是设想——的确 存在着无限 延续的一个个宇宙,所有宇宙都与我们所认识的大同小异——都与我们将只 能认识到的大同小异——至少在我们自己的宇宙回归统一性 之前是这样。然而,如果 这些星系的星系存在——如果它们的确存在 ——那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它们与我们的起源毫无关系,因而与我们的法则毫不相干。它们不吸引我们,我们也不吸引它们。它们的精神不是我们的精神——它们的物质不是我们这个宇宙中的任何物质。它们不可能给我们的知觉或灵魂留下任何印象。如果设想它们与我们暂时共处,那它们与我们之间将不会有任何相互的影响。各自会互不相关地存在于自己那个上帝的怀抱之中 。 在本文的讨论中,我的目标更多的是在于哲理法则而不是自然规律。我早已认识到,即便是阐明具体的物质现象,所依靠的也很少是纯自然的排列,而几乎全是精神上的布局。所以请允许我说明,如果我的阐述显得多少有点过分散漫无章,我也只是希望以此来更好地保证读者逐步形成的 那串印象 不致断开,因为只有通过这样的循序渐进,人类的智力方可感觉到我所谈论的那种壮丽辉煌,方可从整体上领悟其宏伟。 到此为止,我们几乎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太空天体的总体关系上。具体的关系还很少论及;量 的概念——也就是说多少、大小和远近的概念——即使被谈到也是偶尔为之,而且只是为更明确的概念先做准备。现在,就让我们试着来获得这些更明确的概念。 如前文所述,我们的太阳系主要由一颗恒星、十七颗已确定环绕恒星运动的行星(也许还有一些尚未发现)和十七颗我们已知的伴随行星的卫星(可能还有一些尚不为我们所知)所组成。这些不同的天体并非真正的圆球体,而是扁球体——即它们绕其自转的假想轴之两极稍稍扁平的球体:——两极扁平是自转的结果。太阳也并非是这个天体群的绝对中心;因为太阳本身连同它所有的行星也环绕着太空中一个永远在移动的点运动,那个点才是太阳系总的引力中心。我们也不可认为这些不同的扁球体的运行轨道——卫星绕行星之轨道、行星绕太阳之轨道,或是太阳绕共同中心的轨道——是严格意义上的圆圈。事实上,这些轨道都是椭圆 ——椭圆的两个焦点之一便是公转围绕之点 。椭圆是一种曲线,它的轴一长一短,长轴上有两个与对称中心等距的焦点。两个焦点的位置这样决定:即从两焦点各引一条直线到曲线上任何一共同点,这两条直线加在一起都等于长轴。现在让我们设想出这样一个椭圆。让我们先在这椭圆的一个焦点上固定一个橘子,再用一根橡皮筋把一粒豌豆与橘子连在一起,然后把这粒豌豆置于椭圆的周线上。现在让这粒豌豆不停地围绕橘子转动——始终沿着椭圆的周线。那根橡皮筋当然会随着我们移动豌豆而有长度变化,而这根有长度变化的橡皮筋就形成了几何学上所说的矢量径 。现在,如果我们把固定的橘子看成是太阳,把转动的豌豆比作一颗围绕太阳运动的行星,那么行星的公转应该按这样一种比率来进行——其速度之变化应该使矢量径在轨道上所扫过的面积与时间成正比 。这粒豌豆的转动速度应该是 ——换言之,那颗行星的运行速度当然是 ——离太阳越远就越慢——离太阳越近就越快。而且那些轨道距太阳更远的行星运行得就更慢;任何两行星公转周期之平方同它们至太阳的平均距离之立方成正比 。 然而,这里所描述的复杂得惊人的公转规律决不可被认为只有我们太阳系遵循。凡有引力的地方都遵循这些规律。这些规律支配着星系宇宙 。天上每一个光点无疑都是一轮灿烂的太阳,和我们的太阳相似,至少基本特征相同,它们都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行星伴随,那些行星自身还在发出的光由于距离太遥远而不足以被我们看到,但它们仍然有卫星相随,仍然围绕它们的太阳旋转,仍然遵循刚才所详述的那些原理——即遵循着无处不在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也就是由富于想象力的开普勒猜出 ,但后来由坚韧而缜密的牛顿证明并解释的那三条不朽的定律。在一群以过分注重事实为荣的哲学家中,鄙视所有的推测非常时髦,他们意味深长地把推测叫作“瞎猜”。但应该考虑的问题是由谁 来猜。有时我们花时间同柏拉图一道瞎猜也比聆听阿尔克迈翁[50] 的论证更有价值。 我发现许多天文学论著都白纸黑字地宣称,说开普勒的三大定律是伟大的引力定律之根据 。这种看法可能产生于如下事实:开普勒提出了这些定律,并通过由果溯因的归纳 总结证明它们实际上存在,这诱使牛顿想用假设的引力定律去解释它们存在的原因,并且终于通过由因及果的演绎 推理证明它们是假设的引力定律之必然结果。所以,行星运动定律并非万有引力定律之根;反之,万有引力定律才是行星运动定律之本——事实上,物质宇宙中所有不归因于斥力 的定律均归因于引力 。 地球与月球间的平均距离——也就是说从地球到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天体的距离是23.7万英里。距太阳最近的水星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是3700万英里。紧挨着的金星距太阳6800万英里:——接下来的地球距太阳9500万英里:——随后的火星与太阳相距1.44亿英里。然后就是那九颗小行星[51] (谷神星、婚神星、灶神星、智神星、义神星、花神星、虹神星、春神星和……),它们距太阳的平均距离约为2.5亿英里。接着是木星,距太阳4.9亿英里;紧随其后的土星相距9亿英里;天王星相距19亿英里;最后是新近才发现的海王星,它距太阳的距离估计有28亿英里。抛开海王星不算——我们迄今对海王星还知之甚少,而且它可能是一个小行星系统——我们可以看出其他行星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一种间隔规律 。从大致上看,我们可以说每一外圈行星离太阳的距离是挨近它那颗内圈行星距太阳之距离的两倍左右。考虑到我上文提出的那种太阳抛出环形物与原子辐射方式间的相似之处 ,我们难道不能认为此处提到的规律 ——即波得定则 [52] ——与上述考虑是同出一源 ? 要想理解这番距离概览中匆匆提到的数字,那只能是枉费心机,除非只把它们当作数学意义上的抽象事实。它们并非实实在在可以感知的事实。它们并不传达任何具体的概念。我刚才说,海王星这颗离太阳最远的行星与太阳相距28亿英里。一点不错:——我宣布了一个精确的事实;而且我们在对它丝毫不理解的情况下也可以加以运用——精确地运用。但即使当我提到月球与地球之间那个相对说来微不足道的23.7万英里 时,我也全然不知该如何让人明白、知道或感觉这个23.7万英里到底是多远!我的读者中也许很少有人没有横渡过大西洋;但是,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对那从此岸到彼岸的区区3000英里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其实我真怀疑是否有人能设法在大脑中对公路上一块里程碑到下一块里程碑之间的距离形成一个哪怕最淡薄的概念。不过,在对距离的思考中,我们往往求助于把这种思考与同它有亲缘关系的速度结合起来。声音在空间的传播速度是每秒钟1100英尺。那么,如果一个地球居民有可能看见月球上一门大炮开火的闪光,他要听见那声炮响就至少得等待整整13个昼夜。 即使这样表达,读者对月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也许还是印象淡薄,但不管这种印象多么淡薄,它仍然达到了一个目的,这就是使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出,试图去领悟太阳与海王星之间那28亿英里的悬隔纯属徒劳;甚至想了解太阳与地球之间的9500万英里也是枉然。一发炮弹以我们所知的最快的初速度越过后一段距离至少得20年;而越过前一段距离则需590年。 月球的实际直径是2160英里;然而相对说来它实在太小,差不多得有50个这样的月球才能构成一个与地球一般大的天体。 地球的直径是7912英里——但从所说的这些数字中我们获得了什么明确的概念呢? 如果我们登上一座普通的山,从其峰顶举目四望,我们大约能看见方圆40英里内的风景,也就是看到一个周长为250英里、表面积为5000平方英里的区域。由于这个区域之各部分必然是依次呈现在我们眼前,所以整番景象只能给我们留下一个非常淡薄的局部印象:——而我们还应该认识到,这幅全景图不过是地球表面的1/40000。如果观看这样一幅全景图只用一个小时,而且每天都花上12个小时来观看,那么一幅一幅看下去,我们看完地球表面也至少得花上9年零48天。 可如果单是地球的表面就令我们的想象力不知所措,那我们怎么来想象它的主体呢?地球包含的物质质量至少等于2×1021 +200×1018 吨。先让我们假设地球处于一种静止状态;再让我们努力来设想一种足以使它进入运动的力!我们所能断定居住在我们太阳系行星世界的无数生灵之力——所有这些生灵加在一起的体力——甚至我们承认它们的力全都大于人类——也不可能把这个庞然大物从它的位置上移动哪怕一英寸 。 那么在相同的情况下,我们该怎样来理解推动我们最大的 那颗行星木星的力呢?木星的直径是8.6万英里,其表面积比地球大1000多倍。可这个巨大的天体实际上正以每小时2.9万英里的速度围绕着太阳飞转——也就是说,它的运动速度是炮弹初速度的40倍!说想到这种现象令理智感到吃惊 还不够准确:——因为它让理智感到恐惧,感到麻木。我们并非不是经常地去想象一名天使的能力。现在就让我们想象这样一位天使位于木星数百英里之外,亲眼看见这颗行星在其公转轨道上飞奔。现在我问,我们能否 对这位天使超凡的感觉形成任何清晰的概念,能否这样 推测,当他亲眼看见那团不可测量的物质以不可测量的速度从他面前飞旋而过之时,他——一位天使——尽管他具有天使的能力——也会马上感到心惊胆战,茫然失措? 可事实上似乎应该说明,在这一点上,我们一直在谈论的相对说来还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的太阳,木星所归属的太阳系之中央天体,不仅比木星大,而且远远大于太阳系所有行星之总和。其实这是太阳系保持稳定的一个基本条件。我们已说过木星的直径是8.6万英里,而太阳的直径是88.2万英里。如果一个太阳居民每天步行90英里,那他绕太阳走一圈至少得花80年。太阳占据着一片681×1015 +472×10 12 立方英里的巨大空间。如前所述,月球离地球的平均距离是23.7万英里——因此它环绕地球运行的轨道周长差不多有150万英里。现在,假如我们把太阳中心置于地球中心的位置,那太阳的实体不仅会在各个方向都伸延至月球轨道,而且还超出轨道20万英里。 这里请允许我再次说明,我们实际上仍然在谈论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已说过海王星离太阳的距离是28亿英里,因此它轨道的周长大约有170亿英里。让我们先记住这点,然后再抬眼看一看某颗最亮的星星。在这颗恒星与我们的恒星(太阳)之间有一道空间鸿沟,而要说清这鸿沟有多宽我们必须得有大天使的舌头。那么,暂且不论我们假设看见的那颗恒星离我们 太阳系、离我们的 太阳,或者说离我们的 恒星到底有多远:——但让我们来设想把它的中心置于我们太阳的中心位置,就像我们刚才想象把太阳置于地球的位置一样。现在让我们来想象我们心目中的这颗恒星向四面八方伸延过了水星轨道——金星轨道——地球轨道:——然后继续 越过火星轨道——小行星轨道——木星轨道——土星轨道——天王星轨道——最后,让我们想象这颗恒星充满了那个圆圈——周长为170亿英里 ——占据了勒威耶那颗行星[53] 的运行轨道划出的范围。当我们想象出这一切之后,我们不会觉得所获得的概念有什么反常。其实我们有最充分的理由相信,许多恒星甚至比我们刚才所设想的还要大得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有那个以经验为依据的最好理由:——回顾一下最初为了多样性 目的的原子分布,想想这种分布一直被假定为上帝的宇宙构筑计划之一部分,那我们就不难理解并不难相信,甚至还存在着与上述天体相比大得不成比例的天体。我们当然有希望发现一些最大的天体运行在最浩渺的空间。 刚才我说,要想说清我们的太阳与其他恒星之间的天悬地隔,我们得具备大天使的口才。读者切莫以为我这么说是在夸大其词;因为我所谈论的这些话题根本不可能有夸张的余地。但让我们设法使这个问题显得更清楚一些。 首先,我们可以把上述悬隔与太阳系内的天体间隔相比,从而获得一个相对的 大致概念。譬如,要是我们设想地球与太阳之间的9500万英里只不过是1英尺 ;那么海王星距太阳大概就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54] 距太阳少说也有159 。 现在我敢说,很少有读者注意到上文句末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对劲儿——有什么大错特错。我刚才说,若假定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为1英尺 ,那么海王星距太阳大概就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距太阳则为159。1和159之比似乎已充分传达了两个间隔之比的明确印象——即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和天琴座α星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之比是1:159。可实际上我对这个问题应该这样陈述:——若假定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为1英尺,那么海王星距太阳大概是40英尺,而天琴座α星离太阳就有159——英里 :——也就是说,我在第一种陈述中只说了这段按最低估计的距离之1/5280。 其次:——太阳系内任何一颗行星不管有多远,我们从望远镜中都能看出它有一定形状,并能感觉到一定的大小。我刚才已经暗示过许多恒星可能很大;不过当我们观看它们中任何一颗,甚至是通过最大的望远镜观看,我们也看不出任何形状,因而也感觉不出大小 。我们所看见的仅仅是一个光点。 此外;——让我们设想自己在夜晚沿一条大路行走。在大路一边的原野里有一列高物,譬如说是一排树,其轮廓清晰地衬映在天幕上。这排树垂直于大路向远方伸延,从路旁一直伸到天边。现在,相对于形成视野背景的天幕上某个固定的点,我们行走时会看出这排树的位置在发生变化。让我们假设这个固定点——对我们的讨论来说足够固定的点——是正在升起的月亮。这样我们马上就会发现,尽管最靠近我们的那棵树与月亮对照位置变化极快,甚至飞一般地移到了我们身后,可远端的那棵树却一点没变换它与月亮相对的位置。因此我们会进一步看出,物体离我们越远其位置看上去变化越小;反之亦然。于是我们会不知不觉地根据每棵树位置相对变化的程度来估计它们的距离。最后我们终于会明白,只要把这种相对变化的结果作为解决三角学问题的一个要素,就有可能测算这排树中任意一棵的实际距离。这种相对变化就是我们所称的“视差”;而我们就利用视差来测算天体的距离。把视差原理用于上述那排树,我们当然会困惑于测不出天边那棵 树的距离,因为无论我们沿着那条路走多远,它也不会显现出丝毫 视差。就这种情况而论,测算当然是不可能;但测算之所以不可能,仅仅是因为我们地球上的任何距离都太短:——与巨大的宇宙数量相比,我们可以说地球上的距离绝对为零。 现在,让我们假设天琴座α星正好在头顶,并且让我们想象自己并非是站在地球表面,而是站在一条穿越宇宙空间的大路的一端,那条笔直的大路之长度等于地球公转轨道的直径——也就是说,等于1.9亿英里 。用最最精密的测量仪器测定那颗恒星的位置之后,让我们开始沿着那条不可思议的大路行进,一直走到它的另一端;现在再让我们观测那颗恒星。它丝毫不差地 留在原来的位置。我们最最精密的仪器使我们确信,它的相对位置与我们出发前测定的位置绝对是同一个点。没有视差——没有任何视差——被发现。 事实是,关于这些相对位置固定不移的恒星之距离——闪耀在那道可怕的鸿沟彼岸的无数恒星中任何一颗的距离——天文学界直到最近都还只能以否定之确定谈及,这里所说的鸿沟就是那条把太阳系和它同属银河系的兄弟们分开的隔离带。即便当我们假定它们中最亮者就是离我们最近者之时,我们也只可能说在鸿沟此岸肯定有一段不可思议的距离:——至于它们在鸿沟彼岸还有多远,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法确定。例如,我们意识到天琴座α星距我们的最近距离不可能少于19×1012 +200×10 9 英里,可同时我们又知道,实际上我们现在知道,它离我们的距离可以是这个天文数字的二次幂、三次幂或任何次幂。然而,凭着令人惊叹的精细和严谨,凭着最先进的测量仪器,凭着数年如一日的苦心观测,不久前刚去世的贝塞耳 [55] 已经成功地测定了六七颗恒星的距离,其中就包括天鹅座61号星[56] 。据贝塞耳测算,这颗恒星距我们的距离是太阳距我们的距离之67万倍;而应该记住,太阳离我们有9500万英里。因此,天鹅座61号星离我们的距离差不多有64×10 12 英里——或者说比我们按最小可能估计的天琴座α星距我们的距离之3倍还要多。 要想借助对速度的了解来领悟这段距离,就像我们力图去估量月球的距离那样,那我们必须完全不考虑诸如炮弹初速和音速这类微不足道的速度。不过,根据斯特鲁维[57] 最近的计算结果,光的传播速度是每秒16.7万英里。思想本身也不可能以更快的速度越过这段距离——假若思想真能越过去的话。然而,即便是以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光速,从天鹅座61号星发出的光也需要10年以上才能到达我们;因此,如果这颗恒星此刻就从宇宙湮灭,10年之内它仍然会继续闪耀,丝毫不会减弱它似非而是的光芒。 无论我们所获得的太阳与天鹅座61号星之间的间隔概念是多么模糊,但在记住这个概念的同时让我们也记住,尽管这个间隔大得无法形容,我们仍然可以认为它只是我们的太阳和天鹅座61号星同属的这个星系或“星云”中无数恒星之间的平均 间隔。其实我这么说已经非常节制:——因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天鹅座61号星是离我们最近 的恒星之一,所以至少在目前我们可以断定,它离我们的距离小于 银河系内恒星之间的平均距离。 这里我似乎应该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明,甚至到眼下为止,我们依然是在谈论渺不足道的小事。现在让我们别再为银河系内或其他星系内恒星与恒星之间的距离而感到惊讶,让我们把思路转向整个宇宙内星系与星系之间的间隔。 我已经说过,光的传播速度是每秒16.7万英里——也就是每分钟约100万英里,或者说每小时约6亿英里:——然而有一些“星云”距离我们是那么的遥远,所以即便以这种速度传播,它们从那些神秘莫测的天域发出的光也非得过300万年 才能到达地球。这是由老赫歇尔[58] 计算出的结果,并且还只是针对他自己那台望远镜所能观测到的相对最近的星系而言。可通过罗斯伯爵那台神奇的望远镜,一些“星云”此刻正在我们耳边悄声述说着100万个世纪 以前的秘密。总而言之,我们此时此刻所看见发生在那些世界里的事情,实际上就是100万个世纪 以前那些世界的居民所经历的事情。这些间隔——这些距离——与其说是在指点我们的智力,不如说是在启迪我们的灵魂 ——我们终于从中找到了一个恰当的顶点,从而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迄今为止所谈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量 。 趁我们的想象力正这样专注于宇宙距离,让我们抓住机会来探讨一下我们经常碰到的那个难点,也就是我们按天文学思维的老路 不能解释 、不能领悟 、始终弄不明白的 那种现象:为什么天空会有上文提及的那些无边无际的空白——即为什么恒星与恒星之间、星系与星系之间会有压根儿不存在天体,因而显然是多余的一道道鸿沟——简而言之,仅仅就空间 而论,就我们所见的星系宇宙之构筑所依存的空间 而论,为什么需要如此巨大的比例?我坚持认为,天文学迄今对这种现象显然还没有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本文中引导我们循序渐进的那些考虑却使我们清楚而直接地领悟到:空间和时间本为一体 。要让星系宇宙持续 一个与之物质构成之宏大和精神目的之崇高完全相称的纪代,就必须让最初的原子扩散尽可能地漫延到仅次于无限的不可想象的程度。总而言之,这就需要天体从不可见的朦胧状态聚为可见的星云状态——从可见的星云状态凝缩为固体星球——并以固体星球的形态经历地老天荒的悠悠岁月,以便让其数不可胜计、其类不知凡几的生命孳乳繁衍,生死兴亡:——这就需要天体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一切——有足够的时间来彻底实现上帝的所有意图——在此期间 ,宇宙万物均在实现朝向统一性 的回归,其回归速度与不可避免的终点距离之平方成反比。 这下我们再也不难理解宇宙万物之间那种上帝安排的绝对精确的适应性 。天体的密度当然随它们各自的凝聚减小而增大;凝聚程度和异质性保持同步;异质性是凝聚程度的标志,我们根据异质性推测生命和精神进化。所以,我们从天体的密度中看到它们的目的被实现的进度。因为密度在增大——因为 上帝的意图在得以贯彻——因为 未贯彻部分越来越少——所以,我们应该有望看到趋向终点的速度按同样比例加快:——这样,富于哲理的心智就很容易领悟到上帝的天体构筑计划正精确无误地 朝着其最终实现的方向在进展:——它还能轻而易举地对这一进展进行准确的描述,并断定这种进展的速度与所有造物从起点到终点的距离之平方成反比。 然而,上帝构筑中的适应性不仅精确无误,而且还具有区别于人类构筑物的神性 标志。我是说这种适应性之完美的交互性 。譬如,在人类的构筑物中,一个特定的原因产生一个特定的结果;一个特定的意图有一个特定的对象;但仅此而已,我们看不出任何交互性。结果不会反作用于原因;意图不会变换与对象的关系。可在上帝的构筑中,对象既是意图又是对象,全凭我们选择如何去看——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把一个原因视为结果,或把一个结果视为原因——因此我们决不能断然判定何为原因,何为结果。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举一个例子来说:——在两极地区,人体要保持体温就必须大量摄取诸如鲸油一类含氮量高的食物,以促进血液系统的氧化作用。但与此同时:——两极地区能供给人类的食物几乎就只有大量的海豹和鲸的油脂。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因为迫切需要油脂所以油脂伸手可及,还是因为只能得到油脂所以只需要油脂?这是一个不可能断定的问题。这里有一种绝对的适应性的交互性 。 我们从人类独创性之展示中获得的愉悦就与向这种交互性的接近 成正比。例如在小说的情节 构筑中,我们应该力求把情节安排得如此这般,以致我们没法断定任何一个情节是其他情节之因,还是其他情节之果。在这一点上,当然不会有真正的或者说事实上的情节之完美 ——但这仅仅是因为情节之构筑者是一种有限的智力。上帝构筑的所有情节都是完美的。这个宇宙就是上帝的一个情节。 而现在我们已到了一个关键时刻,理智在此又不得不与它对类推的嗜好和对无限的偏执进行抗争。我们一直看到卫星围着 行星走,行星绕着 恒星转;而人类富有诗意的直觉——人类对匀称的直觉,哪怕这匀称只是表面上的匀称:——这种不仅人类的心灵 而且所有造物的灵魂 一开始就从宇宙辐射的几何图案 基础中获得的直觉 ——总驱使我们去想象这种天体运行的循环 系统无限地扩展。闭上眼睛来一番归纳 或者演绎 ,我们就坚持幻想银河系所有天体的运行 都围绕着某个我们认为是总中心的巨大天体。小星系围绕大星系、大星系围绕更大星系的想象也理所当然地以此类推,如法炮制;而为了让这种“类推”滴水不漏,我们又继续设想这些更大的星系又围绕着某个更巨大的天体旋转 ;——而这个更巨大的天体连同 围绕它的星系不过是一系列更更巨大的天体系统中的一员,它们全都围绕着一个更更更巨大的天体中心运动 ——此外还有更更更更巨大的中心——让我们干脆说无限巨大、巨大无限的中心。情况就这样没完没了、无休无止,而这就是某些人所谓的“类推”要想象力 去勾勒,并要理智 尽可能去冥思苦想而不流露出不满的那种状态。这大体上 就是哲学界一直教导我们去理解并尽可能加以解释的永无止境的旋转外之旋转。不过偶尔也出现一位真正的哲学家——他的狂怒使情况发生决定性的转折——更恭敬地说,他有洗衣女工那种快人快语的特性,说啥事都一五一十地抖个清清楚楚——他使我们恰好 能看见远方的那个视点,上述旋转过程正是而且应当在那个点上终结。 当今之人也许连嘲笑一下傅里叶[59] 的想入非非都觉得不值:——但近来却对梅德勒[60] 的那个假说议论纷纷——那个假说宣称在银河系之中央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天体,这个星系的每一个天体群都围绕着那个中央天体旋转。我们太阳系的旋转周期 已被实实在在地宣布为1.17亿年。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我们的太阳除了自转之外还有一种围绕天体群引力中心的公转运动。如果承认这种运动存在,那它迟早会在天幕上得以显示。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留在后面的那块天域上的恒星会显得密集,而与之相对的那块天域上的恒星则会显得疏散。而根据星图记载,我们不甚明确地确定这种星座移位的现象曾经发生过。以此为据,人们早已宣布我们的太阳系正在朝着与武仙座ζ星[61] 正相对的一个空间点运动:——但这也许就是我们在逻辑上有权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推测。然而,梅德勒却居然指定了昴星团阿尔库俄涅星[62] 这颗恒星,说一个总的旋转 运动就围绕这颗恒星或它旁边的一个点进行。 那么,既然我们是被起初的“类推”推进了这些梦幻,那在梦醒之前让我们继续类推就不算过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推下去不算过分;那种推出总旋转的类推同时也推出了一颗总旋转所围绕的中央恒星:——到此为止,这位天文学家还算首尾一致。然而,从天体力学上看,这颗中央恒星应该比所有环绕它的恒星加在一起还大。而银河系大约有1亿颗这样的恒星。于是有人当然会问:“为什么我们看不见 这轮巨大的中央太阳——这轮至少比我们 的太阳大1亿倍的太阳——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它——尤其是我们就位于这个星系的中间地带——这颗无可比拟的巨星无论如何也应当位于这个地带附近 ?”答案是现成的——“它肯定不发光,就像我们的行星一样。”这下类推马上就变得不能自圆其说。“并非如此,”回答者也许会说——“我们知道实际上存在着不发光的恒星。”不错,我们至少有理由这么假定;但我们肯定没有任何理由假定上述不发光的恒星被发光的恒星环绕,而这些发光的恒星周围又环绕着不发光 的行星:——而现在要请梅德勒做的就是从太空中找出任何一个与这一切完全相似的实例——因为这一切正是他所想象的银河系的情况。即便承认情况果真如此,我们也忍不住要去想,对所有那些凭先验类推 的哲学家们来说,要证明情况为何如此 不知该伤多少脑筋。 但姑且不管什么类推不类推,即便承认那颗巨大的中央恒星自身不发光,可我们仍然要问,既然这颗如此巨大的恒星四面八方围绕着1亿轮辉煌灿烂的太阳,那它为何没有凭反射这些阳光而显露真颜。这么一追问,一个实实在在的中央恒星之概念在某种程度上看来就已经被扬弃;而进一步的推测会断言这个星系的天体系统所围绕的仅仅是一个非物质的共同引力中心。于是类推在此又一次露出破绽。不错,我们太阳系的行星就围绕着一个共同引力中心运行;但它们之所以这样运行,是与一颗物质的恒星有关,是由于这颗恒星的缘故,因为这颗恒星的质量足以保持这个系统其他天体的平衡。 数学意义上的圆是一条由无数直线构成的曲线。但这个圆的概念——这个从任何几何角度考虑都截然不同于实际概念的纯数学意义上的概念——事实上却可以被视为实际上的 概念,这就是当我们假设太阳系围绕银河系中心的某个点旋转的时候,当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我们不得不涉及或至少是不得不想象这个巨圆的时候,我们才有权利把这个数学上的概念视为实际的概念。让人类最活跃的想象力试着再迈一步,努力去理解如此不可言喻的一条曲线!这样的理解几乎并不矛盾:即一道永远沿这个难以形容的圆之圆周飞驰的闪电,实际上将永远 沿一条直线飞驰。我们的太阳就运行在这样一条轨道上,所以哪怕是认为人类的知觉会在100万年内感觉到这条轨道稍稍偏离一条直线,这也是一种不能接受的推测:——但有人却要我们相信一条明显的曲线已显露在我们短短的天文学历史期间——显露在一个纯粹的时间点上——显露在几乎等于零的两三千年内。 也许可以说,梅德勒真的已经 沿已被确定的太阳运行方向确定了一个曲率。可即便有必要承认这是一个事实,我仍然坚持认为这事实除它本身之外什么也没说明——它只说明了有一个曲率这一事实。要完全 测定这个曲率得花许多个世纪;而当有朝一日测定之时,人们也许会发现它表明的是我们的太阳与某颗相邻恒星的双星关系,或是与某些相邻恒星的星团关系。不过,我无须什么胆量就可在此预言,待许多个世纪过去之后,所有为测定太阳运动轨道而进行的努力都会被当作徒劳而被抛弃。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只要我们考虑到太阳和其他天体群一起向银河系中心接近时必然发生的关系变化,以及不断变化的关系中所包含的大量不定因素。 但是,在对除银河之外的其他“星云”的观测中——在对布满天宇的其他星系的普遍观测中——我们有没有为梅德勒的假说找到证据呢?我们没有。乍眼一看,那些星系的形状千差万异;但若用高倍望远镜仔细观测,我们就会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形状至少都近似于球形——从大体上看,它们的分布结构与围绕一个共同中心旋转的概念格格不入。 约翰·赫歇尔爵士[63] 说:“很难形成这种系统处于动态的任何概念。一方面,若无一种旋转运动和离心力,我们几乎不可能不认为它们处于一种逐渐消亡 的状态。另一方面,即便承认有这样一种运动和这样一种力,我们仍然觉得很难使它们的结构和整个系统[指星系]绕同一根轴旋转的情况一致起来,因为这样就难免会想到星系内部不可避免的碰撞。” 在尼科尔博士最近发表的与本文观点大相径庭的关于宇宙状态的看法中,有一些关于“星云”的陈述倒非常适合此刻正在争论的这个问题。他说: 当我们最大的那些望远镜对准它们之时,我们发现那些我们原来以为不规则的星云其实并非不规则;它们都更接近于一个球形。有一个看上去呈椭圆形;但罗斯伯爵的望远镜把它看成圆形……关于那些相对说来较大的环形星云,现在出现了一种非常惊人的情况。我们发现它们并非完整的环形,而情况恰好相反;而且在它们周围的四面八方有很多恒星,恒星铺展得很开,仿佛它们正冲向一个总的物质中心,这显然是由于某种巨大力量的作用。[64] 如果我要用自己的话来描述每团星云必然之现状,根据我自已提出的所有物质此刻正在回归其原始统一性 的假说,那我几乎会一字不漏地把尼科尔博士这段话重复一遍,尽管他说这段话时丝毫也没想到这是个伟大的真理,是解释那些星云现象的关键。 在此请让我借用一位比梅德勒更伟大的人物的话来进一步加强我的论证——这个人对梅德勒作为论据的全部事实早就经过深思熟虑并了如指掌。在谈到阿尔格兰德[65] 那些煞费苦心的计算结果时——这些结果正是梅德勒的根据——其概括能力也许举世无双的洪堡 有下述评论: 当我们注视真正的、本来的或者说非幻觉的天体运动时,我们发现许多天体群朝相反的方向运动;而我们手边现有的数据资料至少可以使我们不必去想象这些构成银河系的天体群,或构成宇宙的全部星系,正围绕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特定中心旋转,不管那个中心发光不发光。驱使人类的理智和想象力采纳这样一种假说的正是人类对根本的第一推动力之渴望。[66] 此处提到的这种现象——即“许多天体群朝相反的方向运动”这一现象——按梅德勒的想法的确相当费解;但按构成本文基础的想法来解释却是一种必然结果。根据我的假说,尽管每个原子——每个卫星、行星、恒星或者星系——运动的绝对总方向 都当然是绝对沿着直线;尽管所有天体的总轨道都是一条通往其总中心的直线;但显而易见,这条总的直线总是以我们几乎无须夸张就可称为的无数条特殊的曲线组成——这是在每一物体趋向其终点的途中所发生的无数从直线上的局部偏离——是多样性物质间相对位置不断变化之结果。 刚才提到星系时,我引用了约翰·赫歇尔爵士的这段话:——“一方面,若无一种旋转运动和离心力,我们几乎不可能不认为它们处于一种逐渐消亡 的状态。”事实上,若用高倍望远镜观测“星云”,我们会发现一旦怀有了“消亡”这个概念,就不可能不从各方面去搜集这个概念的证据。在恒星看上去正匆匆趋于的那个方向,总有一个中心昭然若揭;千万别误以为这些中心仅仅是幻象:——星云真正 是中心密集——远离中心的边缘疏散。总而言之,我们会看到一切都如同我们应该 看见的那样正在逐渐消亡;但就这些星系而言,大体上也许可以这么说,当我们考虑它们之时,只有承认在广阔的空间范围可能 存在着不为我们 所知的动态规律,才能完全接受环绕一个中心运动 的概念。 不过对赫歇尔来说,他显然不愿意 承认星云处于“一种逐渐消亡的状态”。可有人也许会问,如果事实和现象证明它们的确处于这种状态,那他为什么 不愿意承认呢?这仅仅是因为一种偏见;——仅仅是因为这个假定不符合他先入为主但毫无根据的观念——即宇宙无限的观念——宇宙永恒的观念。 如果本文的命题都能成立,那“逐渐消亡的状态”恰好就是我们唯一有理由认为的宇宙万物 所处的状态;且让我以应有的谦逊在此承认,我实在无法设想关于宇宙万物之现状的其他 理解怎么会钻进人的头脑。“消亡的趋势”和“引力的吸引”是两种可以互换的说法。无论用这两种说法的哪一种,我都是在说第一行为的反作用力。下面这种必要性并非不是显而易见,这就是有必要假定物质 具有构成其物质特性之一部分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质 ——一种与它永 不分离,而且每个原子都因之而被永远驱使着去寻找其他原子的质,或者说本能。的确,接受这种缺乏哲理的想法,其必要性并非不是显而易见。因为要大胆而深入地了解这种普遍的想法,我们就必须形而上地设想引力法则适用于物质 只是暂时性的 ——只是当其扩散的时候——只是当其以多样 形式而不是以独一 形式存在的时候——也就是说,仅仅是因为它处于辐射状态——一言以蔽之,引力法则完全适用于物质的状态 ,但丝毫也不适用于物质本身 。由此可见,当辐射回归其本原之日——当反作用得以实现之时——引力法则也将不复存在。事实上,虽然天文学家们从没怀有过这里提出的这种想法,但他们似乎一直在朝这种想法接近,因为他们断言“如果宇宙间只存在一个物体,那就不可能理解怎么会得到万有引力定律”:——这就是说,他们根据自已发现的对物质的一种考虑,得出了我通过推绎得出的推论。不过,他们居然容忍自己这个如此有创造力的联想长期没有结果,这倒是一个我觉得很难解开的谜。 然而,也许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我们对无限的嗜好——对类推的偏爱——眼下则正是对匀称的痴迷——一直在领着我们误入歧途。事实上,匀称感是一种几乎可以盲目依赖的直觉。匀称是宇宙富有诗意的本质——宇宙 匀称之极致才是最壮美的诗。而匀称与一致性是可以互换的同义词:——因此诗和真理 是一个意思。事物的一致性程度与其真实性相称——真实性与其一致性成正比。我再说一遍,完全的一致性必然是绝对真理。 那么,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人类允许自己由他富有诗意的直觉引导,即由我坚持认为的他真实的匀称感引导,他就不可能一错再错或执迷不悟。他无论如何也会多一分小心,唯恐过分轻率地去追求形式和运动表面上的匀称,但却忽略了真正本质上的匀称,即决定那些形式并支配那些运动的原理之匀称。 所有天体最终都将合众为一——它们总有一天会被吸入一个已经存在的巨大中央天体 之本体——这种想法似乎在过去一段时间内就隐隐约约地占据了人类的想象。事实上,这种想法属于那种非常明显 的一类。它产生于我们对宇宙现象的表面观察,即我们一看到那些离我们最近、我们能直接观察到的宇宙个别部分周期性的环形旋转 运动之时,就立刻产生了这种想法。也许凡受过普通教育、有一般思维能力的人都在某个时期产生过上述设想,这种想法的产生似乎总是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具有一种深刻而新颖的观念之所有特征。但据我所知,这种如此普遍的观念从不曾起因于任何抽象的考虑。相反,正如我刚才所说,它的起因总是产生于那些环绕中心的旋转运动——因此,人们对所有天体终将聚入一个想象中已经存在的 天体的原因也就顺理成章地朝同一方向去寻找——在那些环绕运动本身中去寻找。 结果事有凑巧,当宣布观察到恩克彗星[67] 绕太阳的轨道正在缓慢但很有规律地变小之时,天文学家们几乎是一致认为上述原因已经被发现——并认为发现了一条足以从物理学角度解释宇宙终将凝聚的原理,而对于宇宙凝聚,我再说一遍,人类类推的、匀称的或富有诗意的直觉从来就先入为主地把它理解为不仅仅是一种假设。 这个原因——这个足以解释最终凝聚的原因——被宣布存在于一种弥漫在太空的极其稀薄但仍具物质性的介质之中。这种介质在一定程度上减慢了那颗彗星的运行速度,从而不断地削弱它的离心力;这样向心力就逐渐占了上风,它当然会使彗星每运行一周便靠太阳更近一点,最后终将并入太阳。 这一切都非常符合逻辑——如果承认那种介质或能媒的话;但这种能媒之假定却建立在一种极不符合逻辑的基础上,即认为除此之外就不能再发现其他 方式也可以解释恩克彗星的轨道看上去在缩小的原因:——而不能发现 其他方式之事实似乎又被认为是必然说明了压根儿就不存在能解释上述原因的其他方式。但显而易见,可以有无数的原因共同起作用来缩小那个轨道,而我们甚至有可能对那些原因的任何一个都一无所知。与此同时,下面这一点也许还从来没有被完全说明:为什么该彗星通过近日点时由太阳的大气层引起的速度减慢不足以解释上述现象。恩克彗星被吸入太阳是可能的;太阳系所有彗星都将被吸入太阳也非常可能;但就这种情况而论,吸收原理只能归因于彗星轨道的偏心率——归因于彗星在其近日点与太阳之接近;这种原理对庞大的星体 毫无影响,它们应该被视为是宇宙真正的物质结构。——而一般说来,请允许我在此提议,我们不妨把运行中的彗星看成宇宙天空的一道道闪电 。 然而,能媒引起天体减速并导致宇宙万物最终凝聚为一的想法似乎曾一度被证实,这就是在人们注意到实实在在的月球之轨道也的确在缩小之时。查阅2500年前的月食记载,人们发现这颗卫星当时的运行速度明显比现在更慢;如果假定它沿轨道的运动完全符合开普勒定律,而且当时——2500年前——的观测准确无误,那它现在的位置就比它应该所在的位置朝地球靠近了差不多9000英里。速度的加快当然证明了轨道的缩小;当天文学家们纷纷相信只有能媒可解释这种现象之时,拉格朗日[68] 终于扭转了局势。他证明,由于扁球体的形状,其椭圆形的短轴很容易发生长度上的变化;但其长轴则永远不变;短轴的变化具有延续性和振动性——所以每个天体轨道都处于一种变化状态,或从圆形向椭圆形变化,或从椭圆形向圆形变化。就月球的情况来看,当其短轴变短 时,其轨道就从圆形向椭圆形变化,因此也就逐渐缩小 ;但在许多个世纪之后,当偏心距达到极点之时,短轴又会开始慢慢变长 ,直到轨道成为圆形;接着变短的过程又会发生;——长短变化就这样永远交替。就地球而论,其轨道现正从椭圆向圆变化。拉格朗日所证明的事实当然一笔勾销了假设一种能媒的所有必要性,并消除了人们对太阳系不稳定的全部担忧——因为这种能媒的缘故 。 读者应该记得,我自己就假定了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能媒 的东西。我说到过一种我们知道一直都伴随着物质的微妙影响,尽管这种影响 只能通过物质的异质性才会显现。我没敢试图去解释这种影响令人敬畏的性质,但我已经把电、热、光、磁等物理现象归因于它;而且还把生命、意识和思想等精神现象归因于它。所以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我设想的这种能媒与那些天文学家的能媒截然不同;因为他们的能媒是物质 ,而我的不是 。 这样,随着一种物质的能媒被否定,人类富有诗意的想象力长期以来预先抱有的那种宇宙万物将聚为一体的想法似乎也完全消失:——这是健全的理性本该有理由相信的一种凝聚,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有理由,哪怕是人类富有诗意的想象力先入为主 的那种理由也好。但就天文学和纯物理学历来的说法而论,宇宙之循环将永无止境——宇宙没有任何可以想象的终结。不过,如果仅凭像能媒那种纯粹附加的原因来证明一个终结,人类对上帝构筑能力之直觉也会反对这种证明。我们就会被迫怀着一种不满的心情来注视宇宙,就像我们在注视人类创作的一件画蛇添足的艺术品一样。神之创造留给我们的印象就会像是一部情节 不完美的浪漫作品,故事的结局 笨拙地由与主题毫不相干的附加枝节造成,而不是产生于主题之中——不是产生于内在的主导思想——不是作为原始构思的一个结果——不是作为全书基本观念之密不可分且不可避免的组成部分。 现在,我前面所说的表面上的匀称可以被更清楚地理解。正是由于这种匀称,我们才被诱入了梅德勒的假说是其中一部分的那种普遍看法——即天体旋转吸入之看法。可要是除去这种看法中毫无根据的物理概念,本质 上的匀称就会见于哲理上包含着一种开端的宇宙万物之终结;这种终结的原理 就会见于宇宙万物之起源;这时人们就会看出,以为这一终结不是由原始创造行为之反作用力 造成,而可能是由一种欠简单、欠直接、欠明了、欠艺术的原因导致,这是一种对上帝不虔敬的假设。 那么,让我们回到前文的一个联想,让我们把每一个天体系统——把每一颗有行星伴随的恒星——都仅仅视为一个存在于太空的巨大原子,都正好具有真正的原子从一开始被辐射到宇宙空间就具有的回归独一性 的同样趋势。因为起初的原子都以总体上的直线运动相互接近,所以让我们设想“系统原子”朝各自的聚集中心运动之路至少大体上也是直线:——天体系统沿此直线方向汇入星系,同时星系本身也同样汇聚合并,这样我们就终于到达了伟大的现在 ——到达了令人生畏的当今 ——到达了宇宙的现存状态 。 至于那更令人生畏的将来 ,一个并非不合理的类推也许可以引导我们形成一个假设。随着各天体系统到达其归属的各星系中心附近,它们的向心力和离心力之间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这样就肯定会马上导致一场混乱无序,或者说表面上混乱无序的猛冲猛撞,卫星将跌落于行星,行星将坠落于恒星,而恒星则将陨落于中心;这场猛跌猛落的总体结果必然是此刻存在于天际的无数星体合并成数目几乎无限少、体积几乎无限大的天体。随着天体数目之锐减,那时为数不多的世界将不知比我们的世界大多少倍。实际上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个无底深渊里也有想也想不到的太阳闪耀。但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个伟大终结的壮丽辉煌的预示。这里所描述的终结前新的形成仅仅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时期。随着合并的进行,星系也以其积聚起来的巨大速度冲向它们自己的总中心——现在,以一种星驰电掣的速度,一种只与它们物质之宏大相称的速度,一种只与它们朝向独一之精神激情相称的速度,剩下的巨大“天体闪电”终于拥抱在一起。那个不可避免的大结局就要来临。 可这个大结局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已经看到天体聚为一体。从此以后,我们不就是认为一个物质的万球之球 包容并构成宇宙吗?可这种想象与本文的每一个假定、每一种思索都完全矛盾。 我已经提到过那种体现上帝构筑行为特质的绝对的适应性之交互性 。到此为止,我们还一直把电荷影响仅仅视为物质 所需的一种东西,只有凭着它的斥力,物质才可能存在于它实现自身意义所需要的扩散状态之中:——总而言之,我们迄今为止还一直认为这种影响注定是为了物质 的缘故而存在——仅仅是为了帮助物质达到目标。根据绝对的适应性之交互性,我们现在也可以认为物质仅仅是为了这种影响的缘故 而被创造——仅仅是为了帮助这种精神能媒 达到目标。通过物质 的帮助——利用物质 作媒介——由于物质 的作用,并凭借物质 的异质性——这种能媒 得以显示——这种精神 得以具有个性 。正是在这种能媒凭 借其异质性发展的过程中,一些特殊的物质 具有了与其异质性相称的生命和知觉;——有些还达到了包含有我们称为思想 的知觉程度,从而获得了明显的自觉智力 。 由此可见,我们可以把物质 视为一种手段 ——而不是一种目的 。我们已看出它的意义包含在它的扩散之中,随着回归统一性 的实现,这些意义也就荡然无存。绝对合并的万球之球就会没有目的 :——所以它片刻也不能继续存在。物质 既然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被创造,那目的达到之后它无疑也就不再成其为物质 。让我们尽力去领悟,物质 终将消失,而上帝仍将是一切之一切。 有一点在我看来特别清楚:那就是上帝意志的每一造物必定与其特定的规划共存共灭;而且我毫不怀疑,当悟出最终的万球之球没有目的 之时,大多数读者都会相信我说的“所以它不能继续存在”。然而,以如此抽象的理由认为它会在瞬间突然消失,这种令人震惊的想法连智力超群的有识之士也难以接受,所以让我们换一个更平常的角度来看看这种想法:——让我们来看看,借助一种我们实际上早已发现的对物质由果溯因 的思考,这种想法将多么完美地得到证实。 我前文已经说过:“由于吸力 与斥力 是让物质 显露于精神 唯可凭借的无可争辩的两个特征,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假定物质只以吸力 和斥力 这两种形式存在 ——换言之,吸力 和斥力 均为物质;由于不可能存在我们不能把‘物质 ’‘吸力 ’和‘斥力 ’作为同义词并用的情况,所以这些措辞在逻辑上可以相互转换。”[69] 吸力 之定义正好暗示了个性——暗示了部分、粒子或原子的存在;因为我们为它下的定义是依照某种法则,“每个原子……其他每个原子……”的趋势。当然,何处没有 部分——何处有绝对独一性 ——何处独一的趋势得以满足——那何处就不可能有吸力 :——这一点已被充分阐明,而且所有的哲理都承认。所以,当其目标到达之后,物质 将回归它原始的独一 状态——一种以逐出分隔性能媒 为先决条件的状态,分隔性能媒 的作用和能力仅仅局限于在那个伟大的日子到来之前保持原子分离,那个日子一到,这种能媒 就不再被需要,最后聚到一起的吸力 之压倒一切的力量终将占上风[70] 并将其逐出:——正如我刚才所说,当物质最终逐出了那种能媒 ,它将回归到绝对的独一性 ——到那个时候(暂且容我说得自相矛盾),它将成为既无吸力 又无斥力 的物质——换言之,没有物质的物质 ——再换言之,不再是物质 。它一旦回归独一性 ,马上就会化为虚无 (对人类有限的感知能力而言,独一性 必然是虚无 )——化为那种实质性的虚无 ,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设想它的确是起因于上帝的意志——的确是由上帝的意志创造。 所以我再说一遍——让我们尽力去领悟,那个最后的万球之球会在瞬间湮灭,而上帝仍将是一切之一切。 可我们就到此为止吗?不。根据宇宙万物的凝聚和湮灭,我们能轻易地想象出一系列崭新而且也许完全不同的状态会出现——另一番创造,另一场辐射,另一轮回归——上帝意志的另一次作用和反作用。用无所不在的万法之法,即周而复始这个法则来引导我们的想象力,我们难道不会更加有理由怀着这样一种信念——让我们更准确地说是怀着这样一种希望——我们勇敢地在此思索的这些过程将一而再再而三地永远被更新;随着上帝之心 的每一次悸动,一个崭新的宇宙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那么——这颗上帝之心 是什么?它就是我们自己 。 别让这个表面上不虔敬的念头吓得我们的心灵不能冷静地思考——不能深刻地自省——因为只有通过冷静的思考和深刻的自省,我们才有希望到达那个最崇高的真理面前,并从容不迫地正视这个真理。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结论所必须依赖的现象仅仅是一些精神幻影,但其真实性却丝毫不减。 我们漫步在现实世界的命运之中,被一些隐隐约约但却一再闪现的记忆 所包围——那是对一种更加恢宏的命运 之记忆——一种对遥远的过去之记忆——一种令人无限敬畏的记忆。 我们在青春时代 尤其被这种幻影缠绕;但却从不把它们误认为是梦幻。因为我们知道 它们是记忆 。在我们的青春时代 ,这种区别是那么清楚,以至片刻也不能欺骗我们。 只要这种青春 持续,我们存在 之感觉就是所有感觉中最自然的感觉。我们完全 理解这种感觉。实际上,在这个青春时代 ,我们发现难以理解的想法就是曾有一段时间我们不 存在——或者说,很有可能我们曾经压根儿就不存在。在成年以前 ,为什么我们竟然会不 存在是所有问题中最没法回答的问题。存在——自我存在——有史以来直到永远 之存在——在我们成年 以前好像是一种十分正常而且毋庸置疑的状态:——好像是,因为它是 。 可随后到了这样一个时期,一种传统而世俗的理性 把我们从梦幻的真实中唤醒。怀疑、惊诧 和不解 同时向我们涌来。它们说:——“你现在活着而你过去不曾活着。你是被创造的。存在着一种比你的智力更伟大的智力 ;仅仅是因为这种智力 你才得以生存。”我们拼命想理解这些话,但却不能:——不能 ,因为这些事并不真实,所以必然不可理解。 善思者在其一生思想的某个闪光点上,不会不觉得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法理解,或者说没法相信会有任何比他自己的心灵更伟大的 存在。任何一颗心灵觉得比另一颗心灵更卑贱之绝对不可能性,心灵对这种念头强烈而不可抑制的怀疑和厌恶,以及心灵对完美的普遍渴望,都不过是与物质协调一致的回归原始独一性 的精神奋斗——至少对我的心灵而言,这种精神奋斗是比人类所谓的证明更强有力的证明,它证明任何一颗心灵都不比另一颗心灵更卑贱——证明没有任何存在,或者不可能有任何存在会比任何一颗心灵更高贵——证明作为部分,每颗心灵都是它自己的上帝——它自己的创造者:——总而言之,它证明上帝——那个物质和 精神的上帝——现在 只存在于扩散于宇宙之间的物质 和精神 中;而这些扩散的物质 和精神 之重聚将不过是那个纯精神 和独一 的上帝之复原。 考虑到这一点,只有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才能领悟上帝不公 和命运无情 之谜。只有考虑到这一点,不幸 之存在才变得可以理解;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不幸 变得更多,变得更可以承受。我们的心灵不再抗拒我们加于自己的不幸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即便是徒然地为了——延续我们自己的欢乐 。 我刚才说到了青春时代 萦绕在我们心中的记忆 。这些记忆有时也追随我们一道步入成年 :——这时它们就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时在我们耳边悄声述说: “在非常遥远 的一个时代,那时有一个仍然存在的存在 存在着——他是存在于绝对无限之空间的绝对无限之范围里的绝对无限多的同类存在 中的一员。[71] 这个存在 和你们一样,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能力凭着实质性的增加来延续他存在 之欢乐;但正如你们有 能力分散或集中你们的欢乐一样(欢乐的绝对量始终保持不变),这个神性存在 在过去和现在都具有一种与你们相似的能力,他凭这种能力在自我凝聚 和几乎无限的自我扩散 之不断变化中消磨他的永恒 。你们所谓的星系宇宙不过就是他目前的扩散存在。他现在通过宇宙万物之不完美、不完整并交织着痛苦的欢乐来感觉他的生命,那些不可计数的宇宙万物被你们称为他的造物,其实不过是他自身的无限个体化。所有这些造物——所有 那些你们所谓的有机体以及那些你们仅仅因为看不出其生命运动而叫作无机物的物质——所有 这些造物都在不同程度上具有感觉欢乐和痛苦的能力:——但它们感觉的总量恰好就是那个神性存在聚为一体时属于他的欢乐之量 。而且这些造物都或多或少地具有,或者说都在不同程度上显露出意识智能 ;首先是有一种对自我同一性的意识,其次是隐隐约约有一种与我们所说的那个神性存在 同一的意识——即与上帝同一的意识。关于这两种意识,请想象前一种将越来越弱,后一种则会越来越强,这一过程必将经历无数个世纪,直到这些不可计数的个体智能——直到所有闪亮的星星——聚为一体 。请设想个体的同一意识将渐渐融入总体意识——比如说人类终将不知不觉地停止感觉到自己是人类,终将到达那个令人敬畏的凯旋之日,那时他将意识到自己作为上帝存在。同时请记住一切都是生命 ——生命 ——生命 中的生命 ——小生命 在大生命 中,而一切都在神灵 之中。[72] ”[73] 完 附录 埃洛斯与沙米恩的对话 Πυρ σοιπ ροσοισω 我将给你带来烈火。 ——欧里庇得斯《安德洛玛刻》 埃洛斯: 你为什么叫我埃洛斯? 沙米恩: 从今以后你就叫埃洛斯。你也必须忘掉我在地球上的名字,而叫我沙米恩。 埃洛斯: 这真不是梦! 沙米恩: 我们从此不再有梦;——只有这些莫名的奥秘。我很高兴看见你恢复生气、神志清醒,你眼睛上的那层阴翳也已经消失。勇敢点儿,啥也别怕。你命定的昏迷期已结束;而明天,我将亲自引你进入你充满欢乐与奇妙的新生活。 埃洛斯: 真的——我不再感到昏迷——一点儿也不。那种强烈的恶心和可怕的黑暗已离我而去。我不再听见那种疯狂的、奔腾的、吓人的声音,那种“像是百川奔流的声音”[74] 。但是,沙米恩,这种新 的知觉如此敏锐,我的感官现在不知所措。 沙米恩: 这过几天就会好的;——不过我非常理解你,同情你。按地球上的时间计算,我经受你此刻所受的这种痛苦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但那种记忆现在还缠着我。然而,你将在庄严世界经受的痛苦你现在已经全部经受了。 埃洛斯: 庄严世界? 沙米恩: 庄严世界。 埃洛斯: 天哪!——可怜可怜我吧,沙米恩!——我现在最承受不了的就是庄严——过去不知而现在所知的庄严——那淹没在威严而确切的现在 中的纯理性未来 之庄严。 沙米恩: 现在别去苦苦思考这件事情。这我们明天再谈吧。你现在心绪不安,而简单地回忆一下往事可以使它平静。别瞧四周,也别朝前望——往后看。我正迫不及待地想听听那场把你抛到我们之中的惊人事件的经过。给我讲讲吧。让我们来谈一些熟悉的事情,用那种已如此可怕地消亡的我们所熟知的地球语言。 埃洛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真不是梦。 沙米恩: 梦已一去不返。当时他们很为我哀痛吗,我的埃洛斯? 埃洛斯: 哀痛,沙米恩?——哦,哀痛欲绝。在那个最后的时刻,你们全家都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 沙米恩: 那个最后的时刻——就谈它吧。记住,除了那场明摆着的大灾难本身,别的我啥也不知道。当我离开人类,经过坟墓 进入黑夜——在那个时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场毁了你们的灾难可谁也没料到。不过,我对当时的自然科学的确了解不多。 埃洛斯: 正如你所言,这场灭顶之灾完全始料未及,但类似的飞灾横祸很久以来就一直是天文学家们讨论的一个话题。用不着我来告诉你,我的朋友,甚至在你离开我们之时,世人对圣典中言及万物终将毁于火的那些段落[75] ,就已经一致理解为指的是地球。但自从天文学证实彗星并不具有火的威胁之后,人们对最终毁灭的直接媒介就一直感到困惑。那些彗星非常小的密度早已被准确地测定。人们曾观察到它们在木星的卫星群中穿过,结果并没有给那些卫星及其运动轨道带来任何明显的变化。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把那些流浪者视为由极其稀薄的气雾构成的天体,认为它们即使与地球相触,也完全不可能对我们坚固的地球造成伤害。但相触本身是完全用不着担忧的,因为所有彗星的活动范围人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很多年来,我们应该从彗星 中去寻找那种毁灭之力的看法一直被认为是一种难以接受的观念。但最近一些日子,人类中奇怪地流传开了一些奇思异想;尽管只有少数无知无识的人对天文学家发现了一颗新 彗星真正感到了畏惧,但据我所知,那个宣布在大多数人中也并非没有引起普遍的不安和怀疑。 那个陌生天体的活动范围很快就被测出,而且观测者马上就一致承认,那颗彗星的运行轨道将使它在其近日点与地球非常接近。有两三位二流的天文学家坚持认为一场相撞不可避免。我很难向你描述这个消息对世人造成的影响。开始几天,他们不愿相信这一断言,因为他们长期用于世故人情的才智对此压根儿就不能理解。但那生死攸关的事实真相很快就让最迟钝的头脑也开了窍。最后所有的人都看出天文学家没有撒谎,于是他们等待着那颗彗星。那颗彗星的接近开初显得并不快,它的出现也并不具有非常奇异的特征。它呈暗红色,有一条看得见的小小的彗尾。在其后七八天里,我们看不出它的直径有什么明显的增加,只感觉到它的颜色有局部的变化。这时人们已放弃了通常的事务,所有的兴趣都被引进了一场由科学界指导的关于彗星性质的越来越热烈的讨论。甚至许多无知者也把他们呆钝的智能投入进了这场思索。这时 学者们把他们的才智——他们的心灵——全部用来思考如何消除恐惧,或是为可爱的理论找到依据。他们寻求——他们渴望正确的见解。他们企盼精确的认识。真理从其力量与极度庄严的纯洁中诞生,聪明人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那种认为彗星与地球相接触会对我们的地球或地球居民造成严重伤害的看法在聪明人中很快就再也站不住脚,于是聪明人被允许任意去控制其他人的理智和幻想。现在已证实,那颗彗星彗核 之密度远远小于我们地球上最稀薄的空气;人们坚决认为这次彗星经过地球将会与那次通过木星的卫星一样不造成伤害,这种看法大大消除了恐怖。神学家们怀着被恐惧唤起的热情详论有关的《圣经》预言,并用一种从不曾有过先例的真诚和直率为人们讲解这些预言。他们以一种非让普天下人都深信不疑的精神极力宣传说地球的最终毁灭只能由火的力量造成;而彗星不具有火的性质(正如人们当时所知)是一个事实,这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人们对那场预言的大灾难的恐惧。显而易见,世人对瘟疫和战争的偏信——在每一次彗星出现时都惯常流行的谬误——这一次却全然不为人知。仿佛凭着某种暴发之力,理性一下子就把迷信推下了宝座。最软弱无力的才智从极度的关切中获得了力量。 冥思苦想的问题集中到了这场相触可能造成的较小的危害上。学者们谈到了轻微的地质变动,谈到了可能的气候变化及其所引起的植物变化,还谈到了也许会出现的磁力影响和电力影响。许多学者认为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看得见的或感觉得到的影响。当这样的讨论正在进行之时,被讨论的主体离地球越来越近,其直径显然增大,亮度也大大增强。随着它的来临,人们又越来越怕。人类所有的正常活动都停止了。 当那颗彗星终于大得超过了以往任何观测记录时,人类的感情历程出现了一个新的纪元。人们不再相信天文学家连续错误地给予他们的希望,从自己的体验中确信了即将大祸临头。他们恐惧中的幻想成分已经消逝。现在连世上最坚强的人心也怦怦直跳。可几天之后,连这样的感情也被更难以忍受的感觉所淹没。我们已不能再用任何习惯的 思维方式来想那个奇异的天体。它的历史 属性已不复存在。它以一种可怕而崭新的 情感压迫我们。我们不再把它看作空中的一种天文现象,而把它视为我们心中的一个噩梦,我们大脑中的一个幽灵。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火焰的特征,一个巨大的白炽罩从地平线的一端伸延到另一端。 又一天过去了,人们觉得呼吸比平常畅快。很明显我们已经开始受到那颗彗星的影响,但我们活着。我们甚至异乎寻常地感觉到身体更富有弹性,头脑也更加敏捷。我们所恐惧的那个天体之极其稀薄已显而易见,因为透过它我们仍能清晰地看见天上的所有天体。与此同时,地球上的植物已明显发生变化;从这一早被预言过的变化,我们信服了那些聪明人的远见。一种前所未知的繁茂的叶簇,突然间从每一种植物上长出。 又一天过去了——而大祸尚未完全临头。现在已清楚,那颗彗星的彗核将先与地球接触。一种急剧的变化已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而最初的痛感就是全球恸哭和恐怖的明显征兆。这种痛感表现在胸肺的极度压缩和一种难以忍受的皮肤干燥。不可否认,我们的大气层已完全被影响;于是大气层的构成以及彗星可能使它遭受的变化成了人们讨论的题目。讨论研究的结果把极度的恐怖送进了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们早就知道弥漫于地球周围的空气是一种氧和氮的混合气体,其中氧气占21%,氮气占79%。氧气为燃烧所必需,是热的传送媒介,更为动物生存之必不可少,而且它是自然界最有能量且极其活泼的一种元素。氮则相反,它既不能维持生命也不能燃烧。人们早已查明,氧气过于充分会导致动物精神兴奋,正如我们后来所体验的那样。正是这种研究以及这种概念的延伸,造成了人们的极度恐惧。完全抽掉氮气会是什么结果?那将有一场不可避免、吞噬一切、无处不在并且立即发生的燃烧;——那将是《圣经》所预言的世界毁灭于火的不折不扣的应验。 沙米恩,还需要我来描述人类最后的疯狂吗?那颗彗星密度之稀薄曾给我们带来希望,现在却成了我们绝望痛苦的原因。在它那无形的气体特征中,我们已经清楚地感到了命运的结果。这时又过了一天——带走了人类的最后一线希望。我们在急剧变化的空气中喘息。鲜红的血液在狭窄的血管里奔涌。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谵妄;他们朝可怕的苍天僵直地展开双臂,一边浑身颤抖,一边大声尖叫。但那颗灾星的彗核此时已接触地球;——甚至在这儿,在庄严世界,我一说到那时刻就禁不住发抖。让我说得简短些吧——就像那场灭顶之灾一样短暂。因为一时间只看见一种可怕的光,降临一切并穿透一切。然后——让我们膜拜吧,沙米恩,在至高无上的上帝面前!——然后,突然传来一个充满天际、声震寰宇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就从他口中发出;接着我们所生存于其中的整个空间,顿时燃起了一种炽热的火焰,它那种超凡的光辉和炽热,甚至连天堂里那些无所不知的天使也形容不出。一切就这样毁灭。 未来之事 《淑女杂志》诸位编辑: 我荣幸地为贵刊奉上一篇文稿,并希望你们对此稿能比我理解得更为透彻。这篇稿子是我朋友马丁·范布伦·梅维斯(有时又叫作托基普西预言家[76] )根据我大约一年前发现的一份看上去很古怪的手稿翻译的。当时那份手稿被密封在一个瓶子里,瓶子曾漂浮在那片黑暗的海洋上,那海曾被那位努比亚地理学家[77] 详细描述过,但今天除了超验主义者和一些耽于奇想的人之外已很少有人涉足。 你们忠实的 埃德加·爱伦·坡 在“云雀”号气球上 2848年4月1日 好吧,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得为你的过失而受到一封说三道四的长信的处罚。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打算把这封信尽可能地写得单调乏味、杂乱无章、语无伦次而且不得人心,以此来惩罚你的傲慢无礼。再说,我此时被关在一只肮脏的气球上,和一两百个贱民 挤在一堆,正在进行一次愉快的 旅行(多滑稽,有人竟然觉得愉快!)。至少在一个月内,我绝无希望脚踏实地 ,没人交谈,无事可做。当一个人无事可做之际,那就是该给朋友写信之时。你这下该明白我为何要给你写这封信了吧?这是因为我的无聊 和你的过失。 那就准备好你的眼镜,安心接受骚扰吧。我打算在这次可憎的航行期间天天给你写信。 唉!什么时候人类才会想出新的发明 ?难道我们注定要永远享受这气球的种种不便?难道就没有人 能发明一种更快速敏捷的飞行方式?据我看来,这样慢吞吞地飘行比直截了当的折磨也好不了多少。实话实说,自从我们离家以来,时速一直都没有超过100英里!连鸟都比我们飞得快——至少是有些鸟。我向你保证我一点儿没夸张。当然,我们的航行显得比实际上更慢——这一是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供我们估计方位,二是因为我们一直顺风 飘行。诚然,每当遇上另一只气球,我们便有机会感觉到我们的速度,而这时我承认,事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糟糕。虽然我已经习惯这种旅行方式,但每当有气球直接从我们头顶飞过,我依然会感到头昏眼花。我总觉得那似乎是一只巨鸟正向我们扑来,要用它的利爪把我们抓走。今天早上日出时分有一只气球从我们上方经过,它离我们的头顶太近,结果其拖绳实际上擦到了悬吊我们吊舱的索网,使我们感到了极大的不安。我们的球长说,如果气囊的质地是五百年或者一千年前那种中看不中用的涂胶“油绸”,那我们早就不可避免地球毁人亡了。那种绸,他向我解释说,是用一种蚯蚓的内脏制成的一种织物。那种蚯蚓被人用桑葚——一种像西瓜的水果——细心喂养,它们长胖之后就被送进作坊压碎。这样压出的糊状物被叫作原始浆 ,然后再经过多道工序,最后才成为“丝绸”。说来也怪,这种丝绸曾作为女人的衣料 而受到喜欢!当时的气球绝大部分也是用这种材料做的。好像后来在一种植物的下部囊皮中发现了一种更好的材料,那种植物俗称大戟 ,当时植物学上称之为乳草。这后一种丝绸因为经久耐用而被命名为“白金汉丝绸”[78] ,并且通常使用前被涂上一种树胶液——一种在某些方面可能与我们现在普遍使用的马来乳胶 相似的物质。那种树胶偶然也被称为印度橡胶或弹性橡胶,而且无疑是许多种真菌 中的一种。请别再对我说我本质上不是一个古董爱好者。 说到拖绳——似乎我们自己这根今天上午就把一个人从船上撞到了海里。当时我们下方的海面上有许多小小的磁力螺桨船——拖绳撞上的是一条大约6000吨重的小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那船上都挤得很不像话。应该禁止这些小船装载过多的乘客。当然,那位落水者未被允许重返甲板,他和他的救生圈很快就不见踪影。亲爱的朋友,我真高兴我们生活的时代如此开明进步,以至于不应该有个体存在这等事。真正的人类所关心的应该是其整体。说到人类,我顺便提一下,你知道吗,我们不朽的威金斯在论及社会状态 这类问题时并非像当代人所认为的那样有其独到的见解。庞狄特使我确信,大约早在一千年前,一位名叫狐狸叶的爱尔兰哲学家[79] 就以几乎同样的方式提出过同样的见解,因为那个哲学家开着一家卖猫皮和其他毛皮的零售商店。庞狄特无所不知 ,这你知道;所以这件事绝不可能弄错。真令人惊叹,我们居然发现那个印度人亚里士·多德[80] 深刻的见解每天都在得到验证(正如庞狄特所引用的)——“于是我们就必然看到同样的主张在人类中循环,不是一次或两次,也不是若干次,而几乎是永无止尽地重复。”[81] 4月2日 ——今天谈一谈那条管理水上电报电缆中段的磁力船。我听说当这种电报最初由霍尔斯[82] 投入使用之时,人们认为它根本不可能把电文传过大洋,可今天我们却完全弄不明白这有何难处!这就是人世沧桑。世事变迁,人则与时俱进 ——请原谅我引用这句伊特鲁里亚语格言。要是没有太西洋电报我们该怎么办?(庞狄特说太西洋在古代被叫作“大西洋”。)我们停下来向磁力船问了一些问题,除了其他一些好消息,我们还获悉阿非利西亚内战方酣,瘟疫在尤罗巴和阿细亚[83] 的流行正值绝妙状态。可在人类使哲学升华高尚之前,世人竟习惯于把战争 和瘟疫 视为灾难,这在今天看来,难道不觉得奇怪?你知道吗,实际上我们的祖先曾在古老的神庙里祈祷,祈求这些灾难 (!)不要光顾人类?我们的祖先究竟是按照什么样的利益原则行事,这难道不是真的令人费解吗?难道他们真有那么愚昧,竟然看不出这个如此昭彰的事实:无数个体的消灭只会对整体有益! 4月3日——从绳梯登上气囊之顶,然后再环顾周围的世界,这可真是一种极好的消遣。你知道,若在下面的吊舱,眼界不会有这般开阔,你很少能看到头顶的景象。可坐在这儿(我就坐在这儿写信),坐在这囊顶有豪华气势的无遮无盖的广场上,四面八方所发生的一切都一览无遗。现在我视野内正飘行着数不清的气球,它们呈现出一幅生气勃勃的画面,同时空中正回响着好几百万人的声音所汇成的嗡嗡声。我已经听说,当我们所认为的第一个气球航行家耶洛,或者(照庞狄特所说是)维奥利特[84] ,当他坚持认为只要凭借升降去顺应有利气流,气球便可朝各个方向飞行之时,他同时代的所有人几乎都对他不予理睬,只把他当作一个有发明天才的疯子,因为那个时代的哲学家们(?)宣称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古代那些聪明的学者 为什么对任何明明切实可行的事都视而不见,现在看来这真 令我莫名其妙。不过在任何时代,技艺 进步的巨大障碍都遭到所谓的科学家们的反对。当然,我们 今天的科学家完全不像古代科学家那么固执:——哦,说到这个话题,我有一件非常 奇怪的事要告诉你。你知道吗,直到不足一千年前,形而上学家们才同意打消世人那个古怪的念头,即认为获得真理只有两条可行之路 !请相信这一点,如果你可能的话!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没有史料记载的年代,有一位名叫亚里士·多德的土耳其哲学家(也可能是印度哲学家)。此人大力推广,或姑且说竭力鼓吹,一种叫作由因及果式 或演绎式 的分析方法。他从他坚持认为的自明之理 或“不言而喻的真相”开始,然后通过“逻辑的”过程得出结果。他最了不起的两个门徒一个叫流口利得[85] ,一个叫侃得。且说亚里士·多德一直独领风骚,直到一位叫什么霍格的人出现,此人有一个别号叫“埃特里克的牧羊人”[86] ,他提倡一种截然不同的分析方法,并将其称为由果溯因法 ,或者称归纳法 。他的方法完全涉及感觉 。他是通过观察、分析和归类,最后把事实——即他爱拿腔拿调地说的自然事例 ——总结为普遍规律。一言以蔽之,亚里士·多德的方法以本体 作基础,霍格的方法则以现象 为依据。对啦,后一种方法在提倡之初赢得了世人的高度赞美,亚里士·多德顿时声名扫地。不过他最后终于东山再起,被允许在真理 这个领域与他的现代对手平分秋色。当时的学者们 坚持认为,只有亚里士多德式和培根式 的道路才是可能获取真知的途径。你肯定知道,“培根式”这个形容词是作为“猪猡式”的同义词而发明的,它听起来更悦耳,看上去更高贵。 我亲爱的朋友,我向你保证,最断然地保证,我所讲述的这件事绝对有最充分的根据;而你很容易就能看出,如此明显的一种荒唐观念那时候肯定起过作用,从而阻碍了真正的学问发展——真的学问几乎总是以直观飞跃的方式向前发展。这种古代的观念把分析研究限制在蜗行牛步的速度;尤其是对霍格的迷恋狂热了好几百年,以至称得上正常的思想实际上完全停止。没人敢说一句真话,而为此他只觉得有负于自己的灵魂 。真情真相是否能被证明 为真理,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当时那些愚顽不化的学者 只看他获得真情真相所通过的途径 。他们对结果甚至不屑一顾 。“让我们看方法,”他们高嚷,“方法!”若发现被调查的方法既不属于亚里士(也就是说公羊)的范畴,也不归于霍格的领域,那学者们就会立即停止调查,并宣布那位“理论家”为白痴,从此对他和他发现的真理再也不予理睬。 我们当然可以断言,凭这种蜗行牛步的方法,哪怕是经历非常漫长的岁月,人们也不可能发现许多真理,因为对想象力 的约束是任何古代分析模式的稳当性 都无法补偿的过失。那些尤耳曼人、伏兰西人、英格利人和亚美利坚人[87] (顺便说一下,后者便是我们的直接祖先)所犯的错误完全类似那种自作聪明的白痴所犯的错误,那种白痴以为,他把东西拿得离眼睛越近就肯定会看得越清楚。那些人被细节蒙住了眼睛。当他们按照霍格式方法分析问题时,他们所依据的“事实”通常绝非事实,而是堆鸡零狗碎的破烂,只不过一直被假定为是事实而且肯定是事实,因为它们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当他们沿着公羊之路分析问题,他们的那条路简直还不如公羊角直,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不言而喻的自明之理。他们肯定都丧明眇目,甚至在他们那个时代也看不见这点;因为甚至在他们那个时代,许多早就“被确认的”自明之理也已经被否定。例如——“无中不生有 ”,“物体不能运动于它不存在之处”,“世间绝没有恰恰相反的事物”,“黑暗不可能来自光明”——所有这些和类似的另外十几条早被世人断然而正式地承认为自明之理的命题,甚至在我所说的那个时代也显然站不住脚。由此可见,那些坚信“自明之理”为真理之不变基础的人是多么愚蠢!可即便从他们最有判断力的推论家口中,也很容易证明他们的自明之理大体上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谁是他们最有判断力的逻辑学家呢?让我想想!我得去问问庞狄特,一会儿就回来……啊,有了!这儿有一本差不多写于一千年前的书,最近刚从英格利语翻译过来——顺便提一下,英格利语好像就是亚美利坚语的雏形。庞狄特说,就其主题“逻辑”而言,此书无疑是最为精妙的一部古典论著。这位(在当时被认为很了不起的)作者叫什么米勒,或者叫穆勒;我们发现了一条关于他的重点记载,说他有匹推磨的马名叫边沁。[88] 不过让我们来看看这部宏篇大论! 啊!——穆勒先生说得真好,“在任何情况下,能否想象都不能作为自明之理的判断标准”。神志清醒的现代人有谁会想到对这条自明之理加以质疑?我们唯一感到惊讶的只能是,穆勒先生怎么会偏偏想到有必要对这种一目了然的事加以暗示。不过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差错——让我们再来看一页。这页上写些什么?——“矛盾之双方不能同时为真理——即不能同时存在于自然之中。”穆勒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棵树要么是一棵树,要么不是一棵树——它不可能同时是一棵树又不是一棵树。很好,可我问他为什么 。他的回答是这样的——而且绝不敢说还有任何其他方式的回答——“因为不可能想象矛盾之双方同为真理。”可是根据他自己的论证,这压根儿就不是答案;因为他难道不是刚刚才承认“在任何情况下 ,能否想象都不能作为自明之理的判断标准”? 我现在之所以抱怨这些老前辈,主要还不是因为他们的逻辑即便照他们自己的论证也是毫无根据、没有价值而且完全稀奇古怪,而是因为他们自负而愚蠢地排斥所有其他 的真理 之路,排斥除了那两种荒谬途径之外所有获取真理的途径——他们的两种途径一条是蜗行之途,一条是牛步之径——而他们竟敢把酷爱翱翔的灵魂 限制在这两条路上。 顺便问一句,我亲爱的朋友,你难道不认为下面这件事曾让古代的那些教条主义者伤透过脑筋,那就是他们不得不断定他们所有真理中最重要而伟大的那个真理到底是通过两条路中的哪一条获得的?我说的是万有引力定律。牛顿将此归功于开普勒。而开普勒早就承认他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是猜出来的——而正是这所有定律中的三条定律引导那位伟大的英格利数学家发现了他的原理,即所有物理学原理之基础——若要追究这基础的根源,那我们必然会进入形而上学的王国。开普勒是凭猜测——也就是说,是凭想象 。他本质上是个“理论家”——这个如今神圣而庄严的字眼在过去却是一种轻蔑的称呼。还有,到底是凭那两条“路”中的哪一条,一位密码专家才能破译一份异常神秘的密码?或商博良到底是通过那两条路中的哪一条,才成功地破译出了古埃及象形文字,从而把人类引向了那些永恒不朽而且几乎不可计数的真理?要那些老鼹鼠来解释上述问题,难道不会让他们感到为难? 对这个话题我还有两句话要说,我就是要让你感到厌烦。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那些盲从的人虽然没完没了地大谈真理之路 ,但还是没发现我们今天看得一清二楚的这条大道——一致性 的大道?你难道不觉得稀罕,他们居然未能从上帝的杰作中演绎出这个极其重要的事实:完全的一致性必然 是绝对真理!自从这一命题被宣告以来,我们前进的道路一直是多么平坦!探究真理的权力从那些鼹鼠手中被夺了过来,作为一项使命交给了那些真正的思想家,那些富有热情和想象力的人。这些人讲究理论 。你能否想象,若是我们的老前辈能从我背后偷看到我写下的这个词,他们会发出什么样的大声嘲笑?我刚才说,这些人讲究理论 ;只不过他们对自己的理论进行修正、归纳、分类——一点一点地清除自相矛盾的浮渣——直到一种毋庸置疑的一致性终于脱颖而出,而由于它完全 一致,连感觉最迟钝的人也承认它是绝对而当然的真理 。 4月4日——新的气体正在创造奇迹,改进后的马来乳胶也令人叹为观止。多安全,多方便,多容易操纵,我们的现代气球在各个方面都尽如人意!有一个大气球正以每小时至少150英里的速度向我们靠近。它看上去载满了人——也许有三四百名乘客——然而它却翱翔在差不多1英里的高空,神气活现地俯视可怜的我们。说到底,100英里乃至200英里的时速仍然算不上快。还记得我们在横越加拿多大陆[89] 那条铁路线上的飞驰吗?——每小时足足300英里——那才叫旅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豪华的车厢客厅里饮酒、跳舞、娱乐。你还记得吗,当我们偶然看到一眼全速运行的列车外的物体,所体验到的是一种多奇妙的感觉?似乎一切都混为一团——成为了一个整体。就我而言,我只能说我宁愿乘时速100英里的慢车旅行。那儿我们可以有玻璃车窗——甚至还能把它们打开——像看看窗外田野风光之类的事也可以办到……庞狄特说,大加拿多铁路的路线大约在九百年前就肯定已被规划出来!实际上他甚至宣称,现在还能辨认出一条铁路的痕迹——与所提到的那个遥远年代有关的痕迹。那条铁路好像有两股 道;而你知道,我们的铁路有十二股道,而且有三四股新道正在修建。古代的钢轨很细,轨距很窄,照现代观念看来,即使不说非常危险也得说极其轻率。现在的轨距——50英尺宽——实际上还被认为不够安全。至于我自己,我毫不怀疑在很久以前的确 存在一条某种类型的铁路,正如庞狄特所宣称的那样;因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在过去的某个时期——肯定不晚于七百年前——加拿多南北两块大陆是连在一起 的;当时的加拿多人必然会想到建一条横贯大陆的大铁路。 4月5日——我简直无聊 透了。庞狄特是气球上唯一可交谈的人;而他,可怜的人!开口闭口谈的都是陈年往事。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试图让我相信古代的亚美利坚人是自己管理自己 !——究竟有谁听说过这种荒唐事?——他们按照我们在寓言中读到的“土拨鼠”的方式,生活在一种人人为自己的联邦内。庞狄特说,他们是从那个所能想象到的最古怪的念头开始的,就是说:所有的人生而自由并且平等——公然违抗清清楚楚地铭刻在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万事万物之上的等级 法则。每个人都“投票”,这是他们的说法——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干预公众事务——直到最后发现,所谓的公众的事就是谁也不负责任的事,而“共和政体”(那种荒唐事就这么称呼)就是完全没有政体。但据说最初使那些因创立了“共和政体”而自鸣得意的哲学家感到惊恐不安的事就是发现全民投票给了欺骗阴谋可乘之机,凭借阴谋诡计,任何一个堕落得不以欺骗为耻的政党都可以在任何时候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数量的选票,而他们的欺骗行为不可能被阻止,甚至不可能被察觉。稍稍想一想这个发现就可以看清其后果,那就是卑劣之徒必 占上风——总而言之,共和政府只可能 是一种卑鄙下流的政府。可当那些哲学家正为自己未能预见到这种不可避免的邪恶而感到脸红,正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愧,并决心要创立新的理论之时,一个名叫魔怖 的家伙突然使事情有了个结局。他把一切都抓到了手中,建立起了一种专制暴政。与之相比,传说中的零禄[90] 和阿拉结巴驴嘶[91] 之流的暴虐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据说这个魔怖(顺便说一下,他是个外国人)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的家伙。他是个蛮横、贪婪、猥亵的巨人,有小公牛的胆、鬣狗的心和孔雀的脑袋。他最后死于精力衰竭。但不管他有多么卑鄙无耻,他仍像所有的东西一样自有其益处,那就是给人类上了一课——绝不要违反自然的类似关系,而且直到今天,这教训也没有被遗忘的危险。就共和政体而论,地球表面绝对找不到它的类似之物——除非我们把“土拨鼠”的情况作为一个例外,而如果说这个例外能证明什么,那它似乎只能证明,民主是一种绝妙的政体形式——对鼠类而言。 4月6日——昨晚好好地看了一番天琴座α星。用我们球长的小型望远镜对半度角观测,它的星轮很像我们在雾天用肉眼看见的太阳。顺便说一下,天琴座α星虽说比我们的太阳大得多 ,但它的黑点、大气和其他许多特征都与太阳相似。庞狄特告诉我,仅仅是在上个世纪,人们才开始怀疑这两颗恒星之间存在着双星关系。(说来真怪!)我们太阳系在空间的运动轨道曾被认为是环绕着银河系中心的一颗巨星。银河系的每一个天体都被宣布是围绕着这颗巨星转动,或至少说是围绕着位于昴星团阿尔库俄涅星附近的上述天体所共有的一个引力中心转动,我们太阳系绕这个中心转一周需要117,000,000年!凭我们现在的天文知识,凭我们大型天文望远镜的改进等等,我们 当然会发现很难理解这种看法的根据 。这种看法的第一个鼓吹者叫什么霉德勒[92] 。我们只能断定,他起初仅仅是被类推引向了这个疯狂的假设;但既然如此,他至少应该坚持类推下去。事实上,一颗巨大的中央恒星被提出;霉德勒至此还算首尾一致。然而,从天体力学上看,这颗中央恒星应该比所有环绕它的恒星加在一起还大。于是下面这个问题就会被提出——“为什么我们看不见那颗恒星?”——尤其是我们处于这串恒星的中间地带——至少,那颗难以想象的中央恒星应当位于这个地带附近 。那位天文学家对这一点也许会以该星不发光作为遁词,但这样他的类推马上就不成立。不过即使承认那颗中央恒星不发光,他又怎么解释为何围在它四面八方的无数灿烂辉煌的太阳也未能使它显露真颜?毫无疑问,他最后所能坚持的仅仅是一个所有绕行的恒星共有的引力中心——但即便如此,他的类推也肯定站不住脚。不错,我们太阳系是在绕着一个共有的引力中心转动,但它的转动是与一颗有形的恒星有关,是由于这颗恒星的缘故,因为这颗恒星的质量足以保持这个系统其他天体的平衡。数学意义上的圆是一条由无数直线构成的曲线;但这个圆的概念——这个我们从几何学的任何角度考虑都认为是不同于实际概念的纯数学意义上的概念——事实上也可以被视为实际上的 概念,这就是当我们假设太阳系和它的伙伴们围绕银河系中心某个点旋转的时候,只有在这种时候,在我们不得不涉及或至少是不得不想象这些巨圆的时候,我们才有权把这个数学上的概念视为实际上的概念。让人类最活跃的想象力再进一步,去理解这样一个难以形容的圆!这样的理解几乎并不矛盾:即一道永远 沿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圆之圆周疾驰的闪电,实际上将永远 沿一条直线疾驰。我们太阳运行的道路就沿着这样的一个圆周——我们太阳系运行的方向就顺着这样的一条轨道——所以哪怕是认为人类的知觉会在一百万年内感觉到太阳运行的轨道稍稍偏离一条直线,这也是一种不能接受的推测;可古代的那些天文学家却似乎都傻乎乎地相信:一条明显的曲线已经显露在他们短短的天文学历史期内——显露在一个纯粹的时间点上——显露在几乎等于零的两三千年间!真是莫名其妙,这样的考虑居然未能立刻为他们指示出事情的真实情况——环绕同一引力中心的我们的太阳和天琴座α星之间存在着双星旋转关系! 4月7日——昨晚继续以观测天象娱乐。仔细地观测了海王星的五颗小行星,并兴趣盎然地观看了月球上一个巨大的拱墩被放上新建的达佛涅斯[93] 神庙的双楣。像月球居民那么小,并且与人类那么不相同的生物,居然能发明出比我们先进得多的机械装置,想到这一点觉得很有趣。而且我发现很难想象,那些月球人轻轻松松举起的巨大物体真会像我们的理智所告诉我们的那样轻。 4月8日 ——我发现了!庞狄特真是洋洋得意。一只来自加拿多的气球今天与我们相遇,并抛给我们几份最近的报纸:报上刊登有一些与古代的加拿多人,更准确地说是与古代的亚美利坚人有关的非常奇妙的消息。我想你一定知道,好几个月以来,一批工人正受雇在为乐园的一个新喷泉构筑地基,就是在帝国最大的那个娱乐花园。毫不夸张地 说,乐园很久很久以来似乎就一直是个岛屿——也就是说,它北边的分界线(按任何古老的记载追溯)是一条河,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狭窄的海湾。这海湾慢慢变阔,直到变为今天的宽度——1英里。岛的全长为9英里;宽度实际上变化不定。大约八百年前,那整个地区(庞狄特这么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房屋,其中有些楼房高达20层;(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那地区附近的土地被人们视为特别珍贵。然而,2050年那场灾难性的地震将这座镇子(它大得几乎已不能再被称为村庄)连根拔掉、彻底摧毁,以致我们最不屈不挠的考古学家也一直未能从该遗址找到任何充分的资料(诸如钱币、徽章或碑铭之类的东西),因而没法对该地区原始居民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等方面进行哪怕是最模糊的推测。我们迄今为止对他们的全部了解几乎就是:当一名金羊毛骑士理科德·赖克[94] 最初发现那块大陆之时,他们是出没于那里的尼克尔包克尔野蛮部落[95] 的一个分支。可他们绝非不开化,只不过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形成了种种不同的艺术乃至科学。据说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很精明,但却奇怪地患上了一种偏执狂,拼命地建造一种在古代亚美利坚被命名为“教堂”的房屋——那是一种塔式建筑,用来供奉两个偶像,一个名叫财富 ,一个名叫时髦 。据说到了后来,该岛十之八九都变成了教堂。而且那里的女人也好像被她们后腰下边的一个自然隆起部弄得奇形怪状——不过这种变形在当时被莫名其妙地当作一种美。事实上,有一两幅这种变形女人的画像被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她们看上去非常古怪,非常 ——说不出是像雄吐绶鸡还是像单峰骆驼。[96] 好啦,关于古代的尼克尔包克尔人,流传到我们今天的差不多就这么点情况。然而,好像是在帝国花园(你知道那花园覆盖全岛)中央的挖掘之中,几位工人挖出了一块显然是由人工凿成的四四方方的花岗石,石块重好几百磅。该石保存完好,那场将它掩埋的大地震并没有对它造成明显的损坏。它的一个表面嵌着一块大理石板,石板上刻着一段碑文(想想吧!)——一段字迹清楚的碑文 。庞狄特真是欣喜若狂。拆开大理石板,后面是一个装着一只铅盒的空洞,铅盒里满满的,有各种各样的钱币、一份长长的名册、几份看上去像报纸的文件,还有其他许多令考古学家感兴趣的东西!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属于那个叫作尼克尔包克尔部落的地道的亚美利坚人的遗物。抛给我们气球的那些报纸上印满了那些钱币、手稿和印刷品等的摹真图片。我现在就把大理石板上那段尼克尔包克尔人的碑文抄给你,供你一乐:—— 我这里抄的碑文是庞狄特亲自逐字翻译的,所以内容不可能 有误。从这样保存下来的这几行不多的字句中,我们探明了几个重要的事实,其中并非最不重要的一个事实就是:早在一千年前,实实在在的 纪念碑就已经被废除——正如非常恰当的那样——当时的人们也和我们今天的做法一样,仅仅是表露一下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建碑的意愿;一块“冷清清而且孤零零”(请原谅我引用伟大的亚美利坚诗人本顿的诗句!)[97] 的奠基石被小心翼翼地竖起,以作为这种高尚意愿 的一个保证。从这段极妙的碑文中,我们不但弄清了所谈论的那次大投降发生在哪儿,是谁投降,而且还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是如何投降的。说到在哪儿 ,那是在约克镇(天知道那个镇子到底在哪儿);说到是谁 ,那是康华里将军(无疑是一个富有的玉米商[98] )。他投降了。那段碑文是纪念——什么?——哦,“康华里勋爵”投降。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些野蛮人要他投降能指望什么。但只要我们想到那些野蛮人无疑是一些食同类者,那我们就不难推论他们是打算用他来灌香肠。至于说他是如何 投降的,那碑文说得太清楚不过了。康华里勋爵是“在华盛顿纪念碑协会的赞助下”投降的(为了香肠)——那个协会肯定是一个存放奠基石的慈善机构。——可是,天哪!出了什么事?啊,我明白了——气球瘪了,我们就要掉进大海。所以我的时间只够再说上两句。匆匆浏览了一遍那些报纸上的摹真图片,我发现在那个时代的亚美利坚人中有两 个伟大人物,一个叫约翰,是名铁匠;另一个叫扎卡里,是名裁缝。[99] 再见吧,待我们重逢之时。你能否收到这封信并不重要,因为我写它纯粹是为了消遣。不过我要把此信手稿密封进一个瓶里,然后把瓶子扔进大海。 你永远的 庞狄塔 爱伦·坡的宇宙《我发现了》导读 马凌 19世纪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历来被视为一个特立独行的恶魔式人物,无论其私生活还是其作品,均被贴上“渎神”的标签,比如D.H.劳伦斯就在他的《美国文学经典》(1923)中愤怒地指出:在坡那里,所有的人都是吸血鬼,尤其是坡本人。但很多人所忽略了的是:这同一个坡,曾经在1848年2月3日,在纽约的一家图书馆里,面对六十名听众,严肃地论证了上帝的存在。这次演说的讲稿,经过修改,于四个月后出版,这就是被后世称为“美国天书”的《我发现了》。 爱伦·坡显然把这本不到150页的小册子视作自己一生创作的最高成就与最后的总结,然而,这篇“艺术遗言”因为集天文学、逻辑学、神学、美学为一体,不可避免地有庞杂晦涩之嫌,所以多年来颇受冷落——研究界或者视而不见,拒绝评论;或者忽视其重要性,认为它系“业余天文爱好者的拼凑之作”;更有甚者,干脆将其视为作家神经错乱状态下的一派胡言。有意思的是,坡在《我发现了》的序言中曾自豪地宣称:“我书中所言皆为真理:——所以它不可能消亡:——即或它今天因遭践踏而消亡,有朝一日它也会‘复活并永生’。”一百年后,坡的理论果然得到了“复活”:一方面,以瓦莱里、奥登、约翰·欧文、丹尼尔·霍夫曼为首的一批著名文学评论家给予此作以高度评价,比如哈罗德·布鲁姆就宣称,“就文学价值而言,《我发现了》比他的诗歌的价值要大得多”;另一方面,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天体物理学的发展,科学家们证明了坡的伟大——原来,《我发现了》所“发现”的实际上是宇宙的诞生和消亡原理,其中的假说与“大爆炸”“热寂说”等当代理论不谋而合,按照天文学家的看法,坡是堪与开普勒、牛顿甚至爱因斯坦媲美的天才人物。 《我发现了》的确是坡一生事业的巅峰,也是他全部思想观念的一个总结。它的出发点是宇宙论,中心点是上帝论,落脚点却是人生论和文学论。一方面,与其说坡“发现”的是一个科学的宇宙,毋宁说他“发现”的是一个神学的宇宙;另一方面,借着爱伦·坡的“发现”,我们亦可以重新“发现”爱伦·坡本人的观念世界和文学世界。 一 《我发现了》有两个副标题,其一是“一篇关于物质和精神之宇宙的随笔”,其二是“一首散文诗”。这里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发现了》既是科学性很强的随笔,同时又是“诗”呢?先要明白坡对“诗”的独特定义。早在1831年他的诗集再版时,他就宣布过自己的诗歌信条:“依我之见,诗与科学论文的不同之处在于诗的直接目的是获得快感,而不是求得真理。”奇妙的是,《我发现了》正是一部科学著作与一首诗的结合:一方面有科学真理,一方面又直接关注人生问题。 《我发现了》里的爱伦·坡是异常严肃的,甚至有些学究气。在书的开篇,他宣布要与读者一道探讨一个最严肃、最广博、最艰深、最庄重的问题:“我决意要谈谈自然科学、形而上学和数学——谈谈物质及精神的宇宙:——谈谈它的本质、起源、创造、现状及其命运。”随后,坡对“宇宙”做了界定:“指人类想象力所能及达的浩瀚空间,包括所有能被想象存在于这个空间范围的万事万物,无论其存在形式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也就是说,坡将天文学意义上的“物质宇宙”视为“星系宇宙”,而他的宇宙观念除了物质宇宙,还包括了精神宇宙。西方的宇宙观念大体上有两种表述,一是cosmos,来自希腊文kósmos,本义为秩序,其反义词是chaos,意为混沌;二是universe,来自拉丁文ūniversum,意为包罗万象、万有。坡的宇宙概念一方面包括了前者,有对宇宙秩序的探索;一方面更接近于后者,包容了一切。最有意思的是,坡的宇宙有一个认识论的前提——人的想象力,这有种唯心主义的色彩,也是他的特异之处。 借一封虚构的、来自未来世界公元2848年的“瓶中来信”,坡批判了以柏拉图为代表的“演绎式”及以培根为代表的“归纳式”这两种“获得真理之路”。在坡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自明之理”,人的认识之路就像开普勒发现定律一样,要通过“直觉”和“想象”。既而,坡“想象”出了一套宇宙粒子理论,然后用了将近五分之四的篇幅修正了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和法国天文学家拉普拉斯的星云学说。坡指出,宇宙起源于虚无,在类似“大爆炸”的原始推动力作用下,原始粒子产生,并形成了多样的物质和星系,但是,每一个粒子自诞生起就都处在回归寂灭的状态,也就是于扩散运动中回归原始的“统一”。正是在由大串天文学术语构成的论述里,后世的科学家们惊喜地识别出了“大爆炸”“黑洞”“反物质”“多重宇宙”“熵”等现代天文物理学理论。须知,直到1948年,西方世界才出现关于“大爆炸”的论文,而直到20世纪60年代之后,科学家们才把“熵”与宇宙的终结相联系,70年代之后方把“黑洞”与多重宇宙相联系——简而言之,坡的宇宙理论,可谓相当超前。 但就像牛顿因为解决不了“第一推动力”最后要皈依上帝一样,坡也在全文的五分之四处突然转向了上帝。他指出星系宇宙的一切源于上帝,“随着上帝之心的每一次悸动,一个崭新的宇宙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马上急转直下的是下一段:“那么——这颗上帝之心是什么?”坡回答说:“它就是我们自己。” 根据坡的理论,上帝的意志是宇宙的起点,也是宇宙的终点。在星系宇宙里,“实质性的虚无”就是上帝的原初状态,这也是一个“统一”的混沌状态。当上帝的意志开始运动时,从虚无中创造了原始粒子,上帝本身也就随原始粒子分解并扩散,而每一个粒子都在扩散的过程中回归向那个原始的“统一”状态,也就是“上帝的状态”。是以,星系寂灭的过程也就是向上帝靠近的过程。同理,与物质世界相仿,在精神的宇宙里,上帝的神性也分解为无数的粒子向外扩散,所以每个人身上都有上帝的神性,人的生命由生到死的运动,也就是“上帝的复原”,所以,“死”是个人的灵魂与上帝相“统一”的过程。整个宇宙——物质的和精神的——就是这样在上帝的心跳中被创造、被毁灭,循环不已。 就这样,《我发现了》指出一条道路,由宇宙通向上帝,再由上帝通向人心。在此意义上,它的确是首“诗”,因为它的主旨其实不是认识星系宇宙,而是把星系宇宙当成一个媒体,借观察它来理解上帝的存在,进而探求人类的“快乐”。坡解释说:“考虑到这一点[即死亡是向上帝的回归],只有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才能领悟上帝不公和命运无情之谜。只有考虑到这一点,不幸之存在才变得可以理解;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不幸变得更多,变得更可以承受。我们的心灵不再抗拒我们加于自己的不幸——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即便是徒然地为了——延续我们自己的欢乐。”《我发现了》最后的句子,是充满福音味道的、神秘主义的呼吁:“请记住一切都是生命——生命——生命中的生命——小生命在大生命中,而一切都在神灵之中。” 二 1849年10月7日,《我发现了》正式发表年余之后,坡走完了他命途多舛的一生,最后的遗言是“上帝保佑我可怜的灵魂”。联系他昔日玩世不恭的所作所为,《我发现了》是不是作家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自己过去的全盘否定呢?应该说,这篇文章里的思想,绝不是坡一时冲动的产物。在他的生活里,始终有宇宙的一席之地;在他的作品里,亦有死亡与上帝的不绝回声。 童年时代的坡,据说就已经懂得昴星图,知道“阿斯塔耳忒女神镶宝石的新月以及月球上的山脉”。少年时代,在养父的豪宅中,阳台上架设着一支望远镜,更培养了他对天文学的兴趣。大学期间,他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得惊人,除了文学,对化学、物理学、植物学、医学、法学乃至数学都有所涉猎——特别是天文学,坡用心读过法国天文学家拉普拉斯侯爵的著作,熟悉其《宇宙体系论》(1796)所提出的星云假说;也读过英国天文学家约翰·赫歇尔爵士的《天文学论文》(1833),对其提出的月球考察的可能性非常感兴趣。坡所生活的时代,正是西方第一次技术革命取得成效,而第二次技术革命正在进行理论准备的时期,全社会都有一种积极进取、探求未知世界的情绪。当坡于30年代进入报刊业的时候,恰逢大众报业为了迎合读者兴趣而比较注重科普知识的年代,作为有“杂志习性”的“杂志人”,坡继续发展了他的天文学兴趣。尤为重要的是,1842年前后,自然科学界最大的成就是能量守恒与转化定律的发现,这是牛顿力学理论体系建立以来物理学的最大成就。受其鼓舞,天文物理学进展迅速,德国天文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的五卷本著作《宇宙》第一分册于1845年问世;另一位德国天文学家约翰·海因里希·冯·梅德勒于1846年发表《中央恒星》;从1845年开始,一台长16.5米、直径1.8米、名为“巨兽”的天文望远镜直指苍穹。所有这一切,都为《我发现了》准备了科学基础。 而在文学创作方面,坡有两个系列的小说一直颇受忽视,那就是科幻题材的小说和思辨色彩的小说。应该说,这些小说孕育了《我发现了》的母题。 属于科幻题材的小说有三部:《汉斯·普法尔登月记》(1835)——主人公乘气球登月,详细叙述了飞行原理和太空景观;《气球骗局》(1844)——描述了乘气球跨越大西洋的冒险;《未来之事》(1849)——公元2848年乘气球旅行的人嘲笑“古代人”对于天文学和哲学的无知,是出现于《我发现了》中的“瓶中来信”的后续和补充。这三部小说实为一部小说的反复再现,那就是通过气球载人飞行的情节构架,来介绍天文学理论和假想飞行过程。坡不是一个好的科学幻想小说家,在他的幻想中,一千年后的人类,还在以气球为飞行器,与凡尔纳的潜艇、威尔斯的时间机器,乃至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相比,在科学想象力上不可同日而语。但值得注意的是,坡并非为科学幻想而科学幻想,他实际关心的还是天文学后面对应着的宇宙体系。 属于思辨色彩的小说有:《埃洛斯与沙米恩的对话》(1839)——两个在地球以外的灵魂的对话,回忆彗星掠过地球表面,引起大火而毁灭人类的故事;《莫诺斯与尤拉的对话》(1841)——两个已经死亡的灵魂的对话,对死亡的描述和对再生的思索;《催眠启示录》(1844)——医生与冥冥之域的对话,关于上帝是不是某种无粒子物质的讨论;《言语的力量》(1845)——宇宙中的两个灵魂关于世界本质的对话。这四篇小说的形式都是对话的形式,而对话,实际上也就暗示着作家自己的思辨过程,是自己与自己的辩论。另外一个特点是:这四篇小说所探讨的主题都有关死亡与上帝,除了《催眠启示录》是活人与死者的对话,其他三篇都是灵魂之间的对话,换言之,叙述角度暗示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是一个从普通的“死亡”角度无法解释的世界。至于上帝,可以发现,作者的角度并非正统,“上帝既不是精神的也不是物质的”,上帝是以“非结合形式存在的精神”,冥冥中存在的某种“性质”,正像在《言语的力量》中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所说的:“要是在人类当中,这种看法会被视为极端的邪说。” 以上七篇小说,恰在坡的全部小说作品中占了十分之一的比重。正是这些幼苗,逐渐生成了《我发现了》那棵参天大树。换言之,《我发现了》不是一个叛逆者的最后忏悔,相反,却是一个深思熟虑的思想的最后飞跃。 三 对于当代读者而言,《我发现了》之所以显得奇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兼容并蓄”:将科学观念与神学观念合二为一。而其实,这并非坡的独创,却始终是西方哲学传统的一个有机成分;须知,在近代之前,西方哲学家们是把全部人类知识当作自己的研究范畴的,所以神学和科学概莫能外。而哲学所关心的是人类的终极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也正是在这里,神学和科学有了交叉点,形成了一个相当独特的体系:宇宙论(cosmogony)。当代学者指出,西方哲学思想最令人费解的讽刺之一便是:物理学,特别是天文物理学,貌似科学,但实际上与神学一道,是最为形而上学的学术。似乎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越多,越觉得冥冥中有种决定性的力量,是以发现了相对论的爱因斯坦都要慨叹:“这种深挚地、直觉地相信存在有一种更高的思维力量,显示于不可思议的宇宙中,这就是我对上帝的定义。”进入20世纪,科学与神学的对话不断发生,大爆炸理论刚刚发表三年,天主教会就在1951年宣布,它和《圣经》相一致;1975年,美国物理学家弗里乔夫·卡普拉发表《物理学之道》,从科学主义公开转向神秘主义;80年代以来更是涌现出保罗·戴维斯的《上帝与新物理学》和《神的心灵》、史蒂芬·霍金和罗杰·彭罗斯合著的《时空本性》、帕斯卡尔·博耶的《被解释的宗教》等名著;与此同时,诞生了欧洲科学与神学研究会、科学与宗教论坛、伯克利神学和自然科学中心等学术机构,“科学与宗教”成了大学里的一门课程。在某种意义上,只有从这个系统中反观《我发现了》,才能发现它所从属的传统以及它所带来的突破。 西方的宇宙论纷纭复杂,大体上看,是以古希腊哲学为基础,吸收了埃及、西亚的部分观念,又与犹太教-早期基督教相汇合,再经过经院哲学的改造,并对文艺复兴之后的科学发现进行了整合。这其中,最关键的几个概念是“第一推动力”“光”“粒子”“理念”,它们又都与“逻各斯”观念相关联。 在“第一推动力”方面,率先提出这一观念的是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他于公元前350年写出了《论天》,指出“第一推动力”是天体运动的终极原因,第一推动者实际上就是神。公元2世纪的古希腊大天文学家托勒密依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构想了一个宇宙体系,这一体系几乎原封不动地为基督教思想家所采纳。到了经院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的《反异教大全》,就有了这样的经典表述:“如果世界和运动有一个开端,十分明显地就需要某种原因来说明世界和运动的这种起源。”如果说在阿奎那之处还属逻辑推论的东西,到了牛顿那里,已经获得了“科学证明”,三大定律无非是证明了“第一推动力”的科学必要性,由此,牛顿开创了“科学”的神学。随后出现的18世纪的自然神论虽然反对上帝具有人格和三位一体,但是他们把自然界看作一架由上帝推动的巨大的机器,依然承认“第一推动力”的存在。 其次,粒子理论方面。早在古希腊哲学派别中,雅典学派的开创者阿纳克萨哥拉,就把宇宙的本原归之于“种子”,种子受到带来秩序的“理性”(奴斯)推动,万物通过旋涡运动分离。德谟克利特则对“种子”不以为然,他把宇宙还原为原子,认为原子在虚空中的结构规定了事物的性质。 与古希腊的“粒子”相对应的,在犹太-基督教教义中,是“光”的概念。与希腊的粒子理论类似,粒子并非全然的自然粒子,光也并非完全的自然之光。基督教之父斐洛在《论创世》中指出,上帝在创世之初首先造的光,肯定不是我们肉眼看得见的光,因为当时日月星辰还没有造就,这不可见的光是只能由我们的奴斯观照而领悟的,它就是逻各斯发出的智慧之光,也是星光的本源。新柏拉图主义主要代表普罗提诺提出了“太一”概念,“应当把‘太一’想象成一种从太阳发出来的放射”,太一首先流溢出奴斯,物质是光芒的接受者。基督教神学的奠基者圣奥古斯丁,认为神圣以光的形式普照万方,光照是上帝惠顾人心的恩典,“谁认识真理,即认识这光;谁认识这光,也就认识永恒”。逐渐地,光照说代表了一种启示真理。牛津大学首任校长罗伯特·格罗斯泰斯特既是主教,又是科学家,他写过一部《论光》(约1240),把古代自然哲学、奥古斯丁的光照说以及当时的数学、光学知识糅合在一起,在他看来,上帝最初创造的就是光,光瞬时充满宇宙,并赋予一切以形式。射向宇宙的光先形成太阳,再依次形成天体,最终形成地球。大名鼎鼎的托马斯·阿奎那认为上帝的理念即形式,形式必须有光,逻各斯因此就造出宇宙秩序。到文艺复兴时期,布鲁诺也认为普照的理性之光“充满一切、照耀宇宙并指导自然产生万物,各从其类”。 有意思的是,近代光学有两种理论,光的“粒子说”和光的“波动说”,这二者也都被神学所利用,和上面提到的粒子理论、光照理论相融合,成了“逻各斯中心论”的附庸。太初有道,道即逻各斯。逻各斯从上帝的心中流溢而出,像光一样充盈世界,也使人得以恩泽。人因为有逻各斯,所以具有了神性。于是,逻各斯成为人获得救赎、回归上帝的中介。逻各斯理论纷繁复杂,而无论是“言语说”“理念说”还是“基督说”,都各有支持者。 如果说,以上概念给坡带来的尚是间接影响,直接影响了他的,大概要数在他所生活的时代、美国所流行的诸种哲学。 美国最伟大的清教神学家乔纳森·爱德华兹指出:上帝的心灵是事物在空间中存在的场所。世界只是一种精神存在,它主要存在于上帝的心灵中,由神的自由意志构思出来,它也存在于人的心灵,上帝把一系列相互联系的、有序的观念传递给我们。宇宙永远从上帝出发,就像光不断从太阳出发一样。经过上帝的运作,宇宙成为神的心灵向被创造心灵的一种启示。通往上帝之路是经“心”而过,而不经“头”而过。爱德华兹的思想后来发展为唯一神教,在19世纪统治了整个新英格兰的文化。坡成年时期在新英格兰地区生活多年,受其熏染在所难免。 当时盛行的苏格兰实在论对坡可能也不无启发,比如弗朗西斯·鲍恩就指出:假设整个宇宙的自我具有一种直接的因果力量,这个无所不在的自我就是上帝,上帝是宇宙中一切事物或一切物质粒子的运动的最终原因。 而影响巨大的德国哲学家康德,于1755年发表了《自然通史和天体论》(中译本名为《宇宙发展史概论》),其副标题是“根据牛顿定理试图解答整个宇宙结构及其力学起源”。在书中,康德根据万有引力定律提出了太阳系的星云假说:在太初,宇宙空间中充满了原始的物质粒子,这些粒子由于引力的作用而不断聚集,由于斥力的作用而发生旋转运动,逐渐向一个平面集中,最后成为行星绕太阳运转的天体系统。一方面,原始物质粒子不断形成新的世界;另一方面,世界不断燃烧,重新分解成最小的粒子。他指出:“这个大自然的火凤凰之所以自焚,就是为了从它的灰烬中恢复青春得到重生。”康德这一天才的构想被英国天文学家威廉·赫歇尔和法国科学家拉普拉斯所继承,从而直接影响了坡。 由此可见,在《我发现了》里,上帝之心的悸动、粒子的流溢、星云的形成等观念,并非坡的独创,而是有着深厚的渊源。但坡依然是一个天才,他的天才性表现为:同样的思想来源、同样的宇宙论概念,他却得出了颠覆性的结论。当前辈和同时代人对上帝的宇宙持乐观态度的时候,是他率先指出了宇宙寂灭的黯淡前景。当别人在建构宇宙的时候,他却在消解宇宙。如果说别人的宇宙带给人类的是光明的福音书,坡的宇宙昭示给人类的则是阴森的启示录。正是这种性质,使他的科学假说与哲学观念虽然在当时被人蔑视,却能够与后现代的世界一脉相通。 四 加上一个参照系,也许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坡。在美国学院派批判家心目中,坡与爱默生好比一对天敌,喜欢坡的人不可能喜欢爱默生,反之亦然。美国著名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点明:《我发现了》是对爱默生的《论自然》的一种应答。 《论自然》发表于1836年,同样也提出了一个关于宇宙的整体理论,包括它的起源、现状和终极;同样相信人通过直觉认识真理,每个人都有内在的神性,因而在一定范围内人就是上帝。但是,二者的差异是分外明显的。约翰·道格拉斯·希里指出:“坡的理论,乃是溶解消蚀的理论,是终极灭亡的理论,透过幽闭症而得以实现。”而爱默生的理论,却是生机勃勃的理论,是富于建设性的理论,通过大写的人字而实现。坡是极端的悲观主义者,他承认上帝可以认识,但又宣布上帝神性的微粒在人身上表现为反常,因为“任何从正常的偏离都包含着一种向其[指上帝]回归的趋势”,即是说,对毁灭、本能、苦难、解体、堕落的屈从,反而成了对上帝的崇拜。而爱默生是极端的乐观主义者,他认为上帝可以认识,而且可以从人自己身上发现上帝的神性,虽然也承认社会的邪恶和人生的灾难,但他无所畏惧,对建设、精神、幸福、自然、道德的肯定,成为他走向神圣自我的过程。如果说坡的上帝是否定性的上帝,带给人的是“解体”和“毁灭”,爱默生的上帝则是肯定性的上帝,带给人的是“创造”和“生命”。坡是消极的,更多地继承了南方天主教传统,认为原罪无可逃避,人必须要受诅咒,注定要忍受忧愁,并且不可避免地要毁灭。爱默生是积极的,更倾向于北方的清教精神,把“自助”作为对抗原罪的法宝。大概正因为这种泾渭分明的立场,坡非常讨厌爱默生,坚定地认为爱默生与林肯、惠特曼一样,不是基督徒,不是保皇党人,也不是古典主义者。 如果说坡代表了虚无主义倾向,那么爱默生则代表了实用主义精神。如果说坡的上帝象征了弗洛依德所说的“死亡本能”,那么爱默生则象征了尼采所说的“生命意志”。正因爱默生的思想继承了富于美国特征的、解放性的宗教观念,又顺应了美国社会那种飞速发展、情绪高昂的时代精神,所以最终汇入了以个人主义、理想主义、自力更生为特征的美国精神的主流。而坡势必不为当时的美国所理解,成为时代的孤独者,很长一段时间被美国人遗忘。直到美国梦开始破碎的20世纪,美国人才能从他的悲观里找到共鸣,所以批评家们现在评价坡具有“现代性”。布鲁姆指出:“爱默生过去是且现在还是美国的灵魂,但坡过去是且现在还是我们的歇斯底里,是我们在压抑中表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一致性。” 理解了坡的宇宙与上帝,也就理解了他所创造的小说世界。在他的笔下,没有美国的锦绣山河,没有文明的灿烂前景,当同时代的人们歌颂自然与拓边生活时,他却创造了一个梦魇不断的世界。他将自己的小说分为“怪诞”“恐怖悬念”和“推理”三类,无论哪一类都是魍魉横行、阴云惨雾。坡声称“我的恐怖不是来自德国而是产生自心灵”,的确,从坡的宇宙观来看,梦与醒、生与死、清醒与疯狂都没有绝对的界限,与德国的浪漫主义恐怖小说不同,他的创作“以精神错乱、心灵感应与其他一些不正常或特别的思想状态作为手段”,在他笔下,反常成了人类的自然状态,本能与环境永远发生冲突,毁灭往往是作品的最终结局。坡推崇想象力,同一个推论出星系宇宙的想象力,也创造出一个庞大、可怖的世界:“这个想象力中充满了悲观、绝望、阴森的念头,恐怖的幻觉、精神崩溃的大难将临的惊恐。这个世界里甚至看不到一丝阳光,它是一个哀伤和荒凉的世界,只有阴暗、灾难、恐怖、复仇与罪孽,它是一个完全处于疯狂和邪恶的卵翼下的世界,歇斯底里和疾病,癔想病、毁灭、瓦解和死亡的卵翼之下。”——如果说宇宙是一个倾向于消解灭亡的宇宙,坡的小说可以说正是这一宇宙的最真实的反映。就这样,死亡和反常成了小说的主题,解体的世界是小说的中心意象。 注释 [1] 参见《爱伦·坡诗集》,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41页。如无特别说明,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2] 参见曹明伦:《爱伦·坡其人其文新论》,《四川教育学院学报》1999年第7、8期(合刊),第64—68页。 [3] 在《我发现了》的诸多译本中,有两个译本因其译者而尤其值得称道:1864年出版的法文版,其译者是法国大诗人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1971年出版的西班牙文版,其译者是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ázar,1914—1984)。在1923年新版的波德莱尔译法文版中,大诗人保罗·瓦莱里(Paul Valéry,1871—1945)写下这篇《关于〈我发现了〉》作为序言。而在《我发现了》正文之后,波德莱尔曾留有一条译者注:《我发现了》在最后几页向读者指出了作者赋予他在序的最后几行所使用的“永生”一词的含义。这个词是泛神论意义上的“永生”,而非它通常包含的宗教意义上的“永生”。因此,“永生”在这里意味着:神之存在的未定序列,或为集中状态,或为离散状态。 [4] 吕西安·法布尔(Lucien Fabre,1889—1952),瓦莱里好友,法国科学家、小说家、诗人,涉猎广泛,从相对论、工程学跨界到诗歌、小说(曾获1923年龚古尔文学奖)、戏剧与神学。 [5] 卡诺定理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重要理论基础,其提出者尼古拉·莱昂纳尔·萨迪·卡诺(Nicolas Léonard Sadi Carnot,1796—1832)是法国物理学家、军事工程师,被称作“热力学之父”。 [6] 波德莱尔的法译本将爱伦·坡一气呵成的原文分成了十六个章节。 [7] 路德维希·玻尔兹曼(Ludwig Boltzmann,1844—1906),奥地利物理学家、哲学家,热力学和统计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 [8] 古国名,存在于公元前10世纪末或9世纪初到公元前6世纪中叶,大致位于两河流域南部地区。 [9] 斯万特·阿伦尼乌斯(Svante Arrhenius,1859—1927),瑞典科学家,物理化学的奠基人之一,1903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 [10] 在1848年2月29日致朋友乔治·W.埃弗利思(George Washington Eveleth,1819—1908)的一封信中,坡在附言里写有下面这段作为“一个预言”的文字:“为了使你不致臆测我这些看法之细节与早先星云假说中的看法是一回事,我冒昧地在此附带赘言几句。附言的内容虽说从不曾公开发表,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写下,题目为——《一个预言》。“最多等到下世纪初,以下内容就会被写进书本:书中将说,太阳起初突然地(而不是像拉普拉斯假说的那样逐渐地)被压缩到了它的最小体积;如此压缩之后,它绕一根轴旋转;此旋转轴并非其运动轨迹之中心,所以它不仅自转,而且还沿一个椭圆形轨道旋转(这里自转和旋转是一回事,但我将其分开以便说明);书中将说,在如此形成之后并如此旋转之时,它熊熊燃烧(就像火山喷发和流星陨落那样燃烧),并把它的物质以气体的形态发射进太空,这种气体在更大的半球一面射出得最远,这一方面是因为体积更大,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这里的燃烧更猛烈;书中将说,在一定的时候,这种气体未必正好被卷到现在被海王星所占据的位置,并凝缩成海王星;书中将说,这颗行星必然呈现太阳所具有的形状,这种形状使它沿一条椭圆形轨道旋转,由于这种旋转之缘故——由于它每自转一周都被拉回太阳一点儿的缘故——如果它的公转速度仅仅依太阳而定,那它的运行就达不到它应有的那么快(开普勒第三定律);书中将说,由于它的形状影响其运行——当其更重的一面背向太阳时便获得一种惯性动力,这种动力足以使它逆引力方向运行,从而脱离引力中心——这种动力使它不至于坠向太阳(也许还会使它逐渐向外远离它现在的位置);书中将说,在许许多多个世纪里,它不断地吸收太阳的热量,这些热量集聚在它的核心,最后导致火山喷发并释放出气体,而这种气体蒸发掉它表面的物质,直到它的卫星和光环(假若它现在真有一道光环的话)形成;书中还会说,这些卫星呈椭圆形,自转和公转‘均受制于一种力’,它们凭自转获得的离心力保持在公转轨道中,如果它们没有自转运动,那它们公转一周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无须再谈其他行星,我以上所言就足以使你对我的假说略知一二,而这正是我的全部意图。我并没打算为此说提供任何合理的根据;因为除了像幻影一样在我脑海中忽来忽去的概念之外,事实上我还没有抓住任何根据。“你会看出我抱有这样一种想法,即我们的月球之自转周期肯定比它绕其主星转动的周期更短,这同木星、土星和天王星之卫星的情况一样。“自从写下上文以来,对其中所言之情况的更细致的分析已经使我多少改变了对卫星起源的看法——也就是说,我现在认为卫星之形成并非是由于火山喷发出的气体在太阳光下的简单辐射,而是因为其主星凝聚成形之后留在太空中做环形运动的物质。就设想陨石和‘流星’起源于散发自地球表面和内核的物质而言,这并不存在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但却很难设想地球能散发那么多的物质,以至形成一个大得足以凭自身旋转的离心力就能抵消其母星引力的天体。这种必然的结果也许不待行星变成炽热的恒星就会发生——从各自的太阳吸收并积聚的热量从核心向外扩散,将在沉寂的未来熔化掉所有元素,并像驱散烟雾一样驱散坚固的基础!(请用这种思想替换《埃洛斯与沙米恩的对话》中的思想。)” [11] 埃特纳火山(Ætna)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东岸,海拔超过3300米,是欧洲海拔最高的活火山。 [12] 把大西洋说成“黑暗的海洋”(Mare Tenebrarum)的努比亚地理学家应该是伊德里西(Al-Idrisi,1100—1165或1166),爱伦·坡在《莫斯肯漩涡沉浮记》《埃莱奥诺拉》和《未来之事》中也曾提及此人和那片“黑暗的海洋”。伊德里西实际上是摩洛哥人,他写的《世界地理志》之拉丁文译本于1619年在巴黎出版,书名被译为《努比亚地理志》(Geographia nubiensis),作者从此被讹传为努比亚人。 [13] “图口利得”和“侃得”原文为Tuclid和Cant,这是29世纪的未来人对Euclid(欧几里得)和Kant(康德)的讹误。把Kant(康德)调侃为Cant(侃得)又见于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如何写布莱克伍德式文章》。 [14] 此处“霍格”(Hog,意为“猪”)暗讽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因Bacon意为“腊肉”。另有一位苏格兰诗人詹姆斯·霍格(James Hogg,1770—1835),出生于小村庄埃特里克(Ettrick),人称“埃特里克的牧羊人”。爱伦·坡在此故意让未来人张冠李戴,混淆两个“霍格”,把“牧羊人”之称号归于培根,当然是冲着亚里士多德这头“公羊”——Aristotle(亚里士多德)的前半截Aris-的读音像拉丁文ariēs(公羊),故而上文中亚里士多德的名字被拆分为“亚里士·多德”(Aries Tottle)。 [15] “庞狄特”原文为Pundit,本指博学者,爱伦·坡在此将其用作人名。 [16] 此书名为《逻辑体系》(A System of Logic, Ratiocinative and Inductive,1843),是英国哲学家约翰·穆勒(John Stuart Mill,1806—1873)的代表作。 [17] 穆勒的姓Mill意为“磨房”,而穆勒曾受同为英国哲学家的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1748—1832)影响,故有此谑。 [18] 暗指英国激进派政治家约瑟夫·休姆(Joseph Hume,1777—1855)。 [19] 让-弗朗索瓦·商博良(Jean-François Champollion,1790—1832),法国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埃及学的创始人。 [20] 这段话是开普勒的《世界的和谐》(Harmonices Mundi,1619)卷五序言末句之意译。 [21] 该信全文见附录《未来之事》。 [22] 所罗门·西索(Solomon Seesaw)是出版于1839年的同名三卷本小说的主人公,该书作者是苏格兰作家约翰·帕里什·罗伯逊(John Parish Robertson,1792—1843)。 [23] 语出帕斯卡《思想录》第2编第72节。 [24] 比尔费尔德男爵即德国学者雅各布·弗里德里希·冯·比尔费尔德(Jakob Friedrich von Bielfeld,1717—1770)。他的《博学原理》(The Elements of Universal Erudition,1770)是爱伦·坡经常查阅的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参考书,而从这段法文引文来看,爱伦·坡似乎很熟悉1767年出版的该书之法文原版:Les premiers traits de l’érudition universelle。 [25] 爱伦·坡曾在他自己手边的一册《我发现了》中用铅笔批注道:“再版时说明这点。” [26] 内维尔·马斯基林(Nevil Maskelyne,1732—1811)是英国天文学家,他于1774年在苏格兰(而非下文原注中所说的威尔士)希哈利恩山用铅垂线进行过测定地球密度的实验。亨利·卡文迪什(Henry Cavendish,1731—1810)是英国物理学家,他曾用扭力天平验证引力常数和地球的平均密度。让-西尔万·巴伊(Jean-Sylvain Bailly,1736—1793)是法国天文学家,因计算哈雷彗星轨道和研究当时已知的木星四颗卫星而著名。 [27] 希哈利恩山,位于威尔士。——原注 [28] 指英国学者雅各布·布赖恩特(Jacob Bryant,1715—1804)所著的《一个新体系,或古代神话分析》(A New System, or, an Analysis of Ancient Mythology,1774—1776)。 [29] 指苏格兰教育家及天文学家约翰·普林格尔·尼科尔(John Pringle Nichol,1804—1859),他的天文学著作《太空结构综述》(Views of the Architecture of the Heavens,1840)和《太阳系研究》(Contemplations on the Solar System,1844)在19世纪颇有影响。 [30] 艾曼纽·斯维登堡(Emanuel Swedenborg,1688—1772),瑞典哲学家、神学家、神秘主义者。 [31] 《莫格街凶杀案》。——原注(【译者按】爱伦·坡在《莫格街凶杀案》中借迪潘之口说过:“在我看来,这个谜之所以被认为无法解开,倒正是因为那本该使它被认为容易解开的理由——我指的是因为其特征所具有的超越常规的特性。警方[……]已陷入那个严重但寻常的谬误,错把异常混同于深奥。可正是要凭着那些超越常规的异常,理性方能摸索出探明真相的途径,假若那条途径果真存在的话。”) [32] 坡在自己的一册《我发现了》中用铅笔批注道:“这里应该把整个过程描写成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 [33] 简言之——球体的表面积等于其半径之平方。——原注 [34] 见上文第67页。——原注 [35] 一个空间范围必定是有限的。我宁可重复也不愿留下造成错觉的机会。——原注 [36] 拉普拉斯假定他的星云具有异质性,只有这样他才能解释环状物的解体;因为星云物质若是均质,它们就不会碎裂。我得出这个同样的结论——即直接产生于原子的第二性物质具有异质性——完全是出于对物质总体设计的一个既定考虑——即考虑到斥力。——原注 [37] 本书送厂付梓时,海王星之光环尚未被测定。——原注 [38] 本书送交付印后,又一颗小行星被发现。——原注(【译者按】这颗小行星就是颖神星,于1848年4月25日被发现。) [39] 我完全可以说明天王星卫星之运行异常仅仅是该行星旋转轴颠倒而造成的一种视觉上的异常。——原注 [40] 参见第93页。——原注 [41] 参见第60页。——原注 [42] 奥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1798—1857),法国哲学家,实证主义和社会学的创始人,著有六卷本《实证哲学教程》(Cours de philosophie positive,1830—1842)。 [43] 罗斯伯爵指英国天文学家威廉·帕森斯(William Parsons,1800—1867),从1845年到1908年,他那台长度为16.5米、直径为1.8米、名为“巨兽”的望远镜是世界上所建造的最大的天文望远镜。 [44] 即他的《太空结构综述》。大约两年前,我们的报纸争相转载了一封声称是尼科尔博士致他的一位美国朋友的信,我想他就是在该信中承认了上述“必要”。不过在随后的一次演讲中,尼科尔博士好像又在某种程度上击败了这种必要性,尽管他似乎希望自己能把星云学说调侃为“一种纯粹的臆说”,但他并没有将其完全抛弃。在马斯基林那些实验之前,万有引力定律是别的什么呢?即便在当时又有谁对万有引力定律提出过质疑呢?不管怎么说,孔德最近的实验对于拉普拉斯的学说就正如马斯基林那些实验对于牛顿的定律。——原注 [45] 并非说没有这种可能,光学上某种意想不到的进步也许会让我们看到,在数不清的各种系统中,一颗发光的恒星被一些发光的和不发光的环状物环绕,这些环状物的里外和之间运行着一些发光的和不发光的行星,这些行星由伴有卫星的卫星伴随——连这些伴随卫星的卫星都还有卫星。——原注 [46] 希腊语,意为“这些是未来之事”。爱伦·坡曾把这句话作为《莫诺斯与尤拉的对话》的题记(在题记后注明这句话出自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并将其用作1849年同名短篇小说《未来之事》的标题。 [47] 参见第45—50页。 [48] 参见第63—64页。——原注 [49] 在希腊神话中,厄瑞玻斯(Erebus)是混沌之神卡俄斯(Chaos)之子,是黑暗的化身。 [50] 阿尔克迈翁(Alcmæon),生活在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及生物学家。他推论:大脑是智力的中心,灵魂是生命的源泉。他还根据毕达哥拉斯的“宇宙对立-和谐原则”做出论断:人的健康在于人体内的对立物(如干湿、冷暖、甘苦等)之间的平衡。 [51] 第九颗刚刚被发现。——原注 [52] 波得定则(又称提丢斯-波得定则)是表示行星到太阳平均距离的经验规则,最初由德国天文学家提丢斯(Johann Daniel Titius,1729—1796)于1766年提出;1772年,另一位德国天文学家波得(Johann Elert Bode,1747—1826)进一步研究了此问题并将其发表。 [53] 即海王星。于尔班·勒威耶(Urbain Le Verrier,1811—1877)是法国天文学家,在海王星被天文望远镜发现之前,他于1846年用数学方法算出了海王星的存在,并算出了它在太阳系的位置及其近似直径。 [54] 中名“织女一”,即中国民间和天文界简称的“织女星”。 [55] 弗里德里希·威廉·贝塞耳(Friedrich Wilhelm Bessel,1784—1846),德国天文学家及数学家,天体测量学的奠基人之一,贝塞耳函数的发明者。 [56] 又称为贝塞耳星,即中国民间和天文界通称的“天津增廿九”。 [57] 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格·威廉·冯·斯特鲁维(Friedrich Georg Wilhelm von Struve,1793—1864),出生于德国的俄国天文学家,曾负责筹建当时欧洲最大的天文台——普尔科沃天文台,1839至1862年任该台首任台长。 [58] 指弗里德里希·威廉·赫歇尔(Friedrich Wilhelm Herschel,1738—1822),出生于德国的英国天文学家,天王星的发现者,恒星天文学的创始人,曾任英国皇家天文学会首任会长。 [59] 约瑟夫·傅里叶(Joseph Fourier,1768—1830),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著有《热的解析理论》(Théorie analytique de la chaleur,1822)。 [60] 约翰·海因里希·冯·梅德勒(Johann Heinrich von Mädler,1794—1874),德国天文学家,曾任多尔帕特天文台台长。他在《中央恒星》(Die Centralsonne,1846)一文中提出了爱伦·坡此处言及的这个假说。 [61] 即中国民间和天文界通称的“天纪二”。 [62] 即金牛座η星(中国民间和天文界通称“昴宿六”)。 [63] 约翰·赫歇尔(John Herschel,1792—1871),威廉·赫歇尔的儿子,从剑桥毕业后继承父业,研究天文学,因其贡献而于1831年受封为爵士。所引的这段话出自他的《天文学论文》(A Treatise on Astronomy,1833)。 [64] 必须明白,我特别要否定的只是梅德勒假说的绕转部分。当然,如果我们的星系现在还没有巨大的中央天体存在,那以后也会有。而中央天体之存在仅仅是作为合并之中心。——原注 [65] 弗里德里希·威廉·阿尔格兰德(Friedrich Wilhelm Argelander,1799—1875),德国天文学家。 [66] Betrachtet man die nicht perspectivischen eigenen Bewegugen der Sterne, so scheinen viele gruppenweise in ihrer Richtung entgegengestzt;und die bisher gesammelten Thatsachen machen es auf’s wenigste nicht nothwendig, anzunehmen, dass alle Theile unserer Sternenschicht oder gar der gesammten Sterneninseln, welche den Weltraum fullen, sich um einen grossen, unbekannten, leuchtenden oder dunkeln Centralkörper bewegan.Das Streben nach den letzten und höchsten Grundursachen macht freilich die refectirende Thätigkeit des Menschen, wie seine Phantasie, zu einer solchen Annahme geneigt.——原注(【译者按】洪堡的五卷本《宇宙》第一分册于1845年刚一问世,至少就有两个英译本开始翻译。爱伦·坡此处用脚注引出这段德语原文,使人觉得文中的英译文是由他自己翻译。但恐怕他是在一部盗版缩编本《宇宙》英文版中找到的这个段落,该盗版本由哈珀出版社于1845年在纽约出版。) [67] 恩克彗星是人类继哈雷彗星之后发现的第二颗周期彗星,最早发现于1786年,后因德国天文学家约翰·弗朗茨·恩克(Johann Franz Encke,1791—1865)计算出其轨道而得名。 [68] 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Joseph-Louis Lagrange,1736—1813),出生于意大利的法国科学家,在数学、力学和天文学三个学科领域中都有历史性的贡献。 [69] 参见第60页。——原注 [70] “所以,万有引力必定是最强的力。”——参见第62页。——原注 [71] 参见第125—126页——从“我的回答是”到“存在于自己那个上帝的怀抱之中”。——原注 [72] 最后一句“生命中的生命——小生命在大生命中,而一切都在神灵之中”又见于爱伦·坡的随笔《仙女岛》(“The Island of the Fay”,1841)。 [73] 附记——当我们进一步想到上述过程不多不少正好是每一个体智能和其他所有智能(也就是整个宇宙的智能)被吸收回其自身的过程,我们因想到将失去自我本体而产生的痛苦便会马上平息。为了上帝是一切的一切,每个人都必须成为上帝。——原注 [74] 语出《新约·启示录》第14章第2节:“我听见天上传来的声音,像是百川奔流的声音……” [75] 《新约·彼得后书》第3章第10节云:“那日,天将在一声巨响中消失,万物将在烈火中熔化,地球及其上面的一切都将被烧毁。” [76] 此处的“托基普西预言家”(Toughkeepsie Seer)暗指当时的美国唯灵论者安德鲁·杰克逊·戴维斯(Andrew Jackson Davis,1826—1910)。戴维斯一生著有二十六本论超自然现象的书,因长期居住在纽约州的波基普西市,故以“波基普西预言家”(Poughkeepsie Seer)而闻名。 [77] 参见第30页脚注1。 [78] 爱伦·坡在此揶揄英国记者兼旅行家詹姆斯·西尔克·白金汉(James Silk Buckingham,1786—1855),因英文silk(丝绸)和英文人名Silk(西尔克)同形同音。作者在《与一具木乃伊的谈话》中也有对白金汉的讽刺性描写。 [79] 作者在此故意让29世纪的未来人把法国社会理论家夏尔·傅立叶(Charles Fourier,1772—1837)讹误为爱尔兰人,并将其名Fourier(傅立叶)误拼为Furrier(皮货商)。 [80] 作者在此故意让29世纪的未来人把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讹误为“印度人亚里士·多德”。 [81] 该句引自亚里士多德的《天象论》(Meteorologica)第1卷第3章。 [82] 作者在此故意让29世纪的未来人把电报的发明者之一塞缪尔·摩尔斯(Samuel Morse,1791—1872)讹误为霍尔斯(Horse,意为“马”)。 [83] 阿非利西亚、尤罗巴、阿细亚分别指阿非利加、欧罗巴、亚细亚三大洲。 [84] 耶洛(Yellow,意为“黄色”)、维奥利特(Violet,意为“紫色”)影射英国气球航行家查尔斯·格林(Charles Green,1785—1870),其姓Green意为“绿色”。 [85] Neuclid(流口利得)在《我发现了》中写作Tuclid(图口利得)。 [86] 参见第32页脚注1。 [87] 尤耳曼人、伏兰西人、英格利人、亚美利坚人分别指德国人(日耳曼人)、法国人(法兰西人)、英国人(英吉利人)、美国人(美利坚人)。 [88] 参见第36页脚注3。 [89] 29世纪的未来人所称的加拿多(“加拿大”的讹音)大陆就是美洲大陆。 [90] 29世纪的未来人把古罗马暴君Nero(尼禄,37—68)讹称为Zero(零禄)。 [91] 29世纪的未来人把古罗马皇帝Heliogabalus(即Elagabalus,埃拉伽巴卢斯,约203—222)讹称为Hellofagabalus(阿拉结巴驴嘶),埃拉伽巴卢斯在位时荒淫放荡,臭名昭著,终被禁卫军弑杀。 [92] 29世纪的未来人把德国天文学家Mädler(梅德勒,1794—1874)讹误为Mudler,而与之音同形似的英文单词muddler有“混淆是非者”的意思。 [93] 在希腊神话中,达佛涅斯(Daphnis)是西西里岛的牧人,相传是牧歌的创始人,其父赫耳墨斯(Hermes)是畜牧、经商、旅行和航海的庇护神。 [94] 此处是在暗讽一名自私的纽约政客理查德·赖克(Richard Riker,1773—1842)。赖克曾三度出任纽约市书记官(Recorder),而Recorder和Richard读音相似。爱伦·坡将其称为希腊神话中的“金羊毛骑士”,是暗指这位纽约市书记官曾剪过纽约市民的羊毛。 [95] 尼克尔包克尔(Knickerboker)是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1783—1859)写《纽约外史》(A History of New-York,1809)时所用的笔名。 [96] 爱伦·坡对裙撑(支撑并且使女裙后部高高隆起的支架或衬垫)的嘲讽又见于《眼镜》和《山鲁佐德的第一千零二个故事》。 [97] “冷清清而且孤零零”(solitary and alone)这个措辞见于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Lawrence Sterne,1713—1768)的长篇小说《感伤之旅》(A Sentimental Journey Through France and Italy,1786)第31章。美国民主党参议员托马斯·哈特·本顿(Thomas Hart Benton,1782—1859)于1837年在参议院的一次重要发言中引用过这一措辞,因此那个时代的美国人容易将这个措辞与本顿参议员联系在一起,故而29世纪的未来人误以为本顿是位诗人。 [98] 康华里将军全名查尔斯·康华里(Charles Cornwallis,1738—1805),是美国独立战争时的英军司令,其姓第一个音节Corn意为“玉米”,故有此谑。 [99] John(约翰)和Smith(史密斯,意为“铁匠”)都是很常见的英语人名;而扎卡里·泰勒(Zachary Taylor,1784—1850)则是第12届美国总统(爱伦·坡创作本文时已当选,1849年3月上任),其姓Taylor源于tailor(裁缝)一词。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